母亲很早就出门了,年前这几天母亲忙得脚不沾地,成天不见人影。我揣着几个零花钱,也汇入了赶集的人流中。
过年真好,我咬着一串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兴致勃勃地“检阅”着每一家摊位。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琳琅满目的年货让我眼睛都快累酸了。
继续往前走,渐渐走到集市边缘了,这边人流稀少了很多。两边大都是卖日用品的,这没什么稀奇,我准备往回走。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狂风肆虐的空地上。瘦瘦的个子,包一块淡蓝的头巾,穿一件深灰的棉服。面前的板车上码放了一长排脚炉。那不是母亲吗?她大清早就出门,原来是来集上卖脚炉了。别人都是来买年货,我家却需要卖一些东西方能度过年关?蓦地,我的脸竟莫名奇妙地发烧了,连耳垂子都热得冒汗。
我悄悄凑过去,躲在角落里,继续观察。这回看得更仔细了,果然是母亲。她额前的碎发被西北风不时卷起,眉毛上沾了一层白霜,脸上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唇几乎苍白。她不时蹲下身子调整一下脚炉摆放的位置,又站起来揉揉腰,吆喝几句:“脚炉,卖脚炉!”三三两两的人们从母亲的摊前走过,母亲的目光就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时而绽放出期待的花儿,时而飘落下失望的雨。大多数时候母亲站在那里,不时地跺跺脚。脚炉不算畅销货,买一个能用好几年,不过现在是过年,赶集的人们买完必需品,也会顺便捎一个回去。
母亲面前的脚炉渐渐少了很多,我看见她的眼中溢出喜悦的光。我的心中也暗暗欢喜,却依然不敢走出去,潜意识里觉得有一个做小商贩的妈妈是件丢人的事。正准备悄悄离开时,却被她发现了,我只好走出来,站到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却似乎未发现我的异常,喜滋滋地说:“今天生意真好,我一上午就卖出去了三十二个脚炉,你们开春的学费就快攒齐了!”母亲或许是太开心了,笑得眼角盛开了两朵花。
“今天如果卖完了,明天再去打一批货来,我们今年能吃一回丰盛的年夜饭。”母亲继续眉飞色舞地描绘着美好“蓝图”。我的眼前却浮现出母亲大清早去十里之外的烧窑厂进货的画面:一钩镰月瑟瑟地挂在天边,寒风刀子一样无情地狂扫着路旁的枯木,母亲弯腰弓背,拉满满一车脚炉挣扎在结冰的道路上,突然,母亲脚底一滑,差点儿连人带板车一起摔倒.....我的眼中起了一层薄雾,母亲靠她的双手挣钱,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卖小商品,又有什么丢人的呢?倒是我,单知道米是从瓮里舀出来的,钱是从妈妈荷包里拿出来的,温暖的皮袍底下却藏着个冰冷的“小”字,才应该羞愧。
我终于抬起头,迎着母亲的目光,说:“妈,我帮你卖,明天去进货也带上我。”母亲眼睛一亮,又高兴地吆喝几声:“卖脚炉,卖脚炉,物美价廉的脚炉!”
母亲沧桑的嗓音响彻在大集上,几十年过去了,依然萦绕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