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中时,有段时间痴迷写作,荒废了学业。母亲流着泪,苦口婆心地劝我要以读书考学为重,莫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母亲说:“写作这碗饭是那么容易吃的,写作能写出啥名堂?你考不上大学就得当农民,和你爹一样,一辈子打牛的下半截,出力下苦没个头。”望着母亲留下的泪水,我幡然醒悟,认识到考大学才是我这样的农家子弟唯一的出路,自觉放下写作的笔,拿起考学的书。
我读高三时,母亲担心我考不上大学,当了农民难找媳妇,就托人给我说了几门亲事。我当时一门心思要逃离农村,想去大城市读书工作,对于母亲安排的相亲节目,心里极不情愿,但为了哄母亲高兴,还是硬着头皮去敷衍着相亲,结果没有一件亲事说成。那段日子,母亲似乎失去了生活勇气,无力地躺在炕上长吁短叹,不知道流下了多少眼泪。
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陕西电视台当记者。全家人为之振奋,觉得我为家族争了光,给这个极端贫困的农家带来了莫大的希望。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我参加工作后不久,忽患眼疾需要住院做手术,怕父母担心,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这事,在家里没黑没明地对父亲哭泣:“眼睛做手术那还了得,大夫手一哆嗦,眼睛不就瞎了吗?一个瞎子怎么还能在电视台当记者呀,这往后可怎么活呀?”母亲执意要来西安陪护我住院,但都被父亲拦住了:“你一个农村老太婆,去了大城市,两眼一抹黑,除了添乱,去了能帮什么忙?”母亲只是个哭,后来得知我手术很成功,才放下了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
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通宵达旦写稿子剪片子,一次,我在单位熬夜加班,黎明时才回到出租屋休息,正睡得香时,迷迷糊糊地听见二姑敲门,打开门,见到母亲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甚是惊讶。二姑说昨日有亲戚开车回老家,母亲说想我了,就坐车来西安二姑家。这不,大清早,二姑带着母亲来看我,若见不到我,还要去单位找我呢。我一夜未眠,当时实在是太困了,躺在床上没说几句话竟睡着了。我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没有别人,以为自己刚才做了个梦,慌忙给二姑打电话。二姑在电话里很生气,说母亲见我对她很冷漠,伤心地哭了老半天。赶巧我当天下午要去外地采访,三天后回到西安,给二姑打电话,得知母亲早已返回老家,临走时还在掉眼泪。这件事情搁在我心里好多年,每当想起来就很自责,觉得很对不起母亲,不该冷了她的心。
母亲常说:“只要儿女们日子过得好,不要我操心劳神,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诗经·蓼莪》里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是啊!父母对子女痴情眷恋,爱得无私而伟大,子女往往回报的不及父母给予的万之一二。这是为人子女者最大的良心不安和惶恐。
母亲已故去,不用再为我牵挂流泪。每当我想起母亲的疼爱,思母之苦就难抑心头的悲伤,到了我为母亲流泪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