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凉,一阵阵的凉,自然万物,都在变化。风中,有味道,有色彩,有声音,有感觉。你会由此,而感受到一个季节的成熟和衰败。
风中,吹来淡淡的菊花香。菊,是野菊,漫山遍野的野菊花。菊花香,是一种药草香,在飘逸,在弥散,在氤氲,然后,缓缓地浸入,浸入鼻孔,浸入心脾。药香中,你看到了色彩,黄色的、白色的菊花。你甚至能看到影像:一群少女,正在采菊,一朵朵,一枝枝;簪于鬓角,摇曳于手中……
花香,人美,风中翩翩的,是菊花美人。
风中,吹来百果成熟的甜香。
山楂熟了,滴流索罗,点缀枝头,其香,酸酸甜甜;苹果熟了,掩映枝叶间,苹果的甜香,异常浓郁,像化不开的浓烈的情感;木瓜初熟,呈黄绿色,然后渐变为嫩黄;木瓜内敛,香味不浓,它的香是深藏的,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天天变得浓郁起来,然后,以更持久的耐性散发出来;于是,你想到了“清供”:采一枚,放于青花瓷盘中,置之案头,于是,一阵阵的秋风,便久长地在案头吹拂。漫山遍野的酸枣果,也成熟了,酸枣果带有一种野性,野性的酸枣果,其香淡淡,裹着秋风的味道,这是最荒野的一种果香。
秋稼成熟了。
高粱红,玉米黄,棉花白……
秋稼的香,是混沌的,你很难分得具体、清楚,很难下一个明确的论断。你会想到“丰收”二字,“丰收”的香,很有点形而上,由此,你想到的是劳作的辛苦,“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汗水的酸涩,身体的疲劳,还有劳动的欢愉。更重要的是,“丰收”二字,洋溢着一种汪洋的景象之美:广袤的田野,连片的庄稼地,弥目绚烂的色彩,还有摇曳惹人的喜爱情绪。
想到一句歌词:“你是田野吹来的风……”
风中,会送来虫鸣声,是秋虫的鸣声。
晴好的白天,蝈蝈在田野中吟唱。青绿色的蝈蝈,翅如明镜,振翅鸣唱,清脆、嘹亮,是田野最欢快的歌者。蝈蝈,无忧无虑,是秋风下的“青马王子”。黄昏,便是蟋蟀、纺织娘的天下。蟋蟀,无处不在的蟋蟀,把秋天吟唱成一个交响的天下,音响时高时低,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唱出一种秋的复杂和圆融。纺织娘很特别,她喜欢晴朗的秋月夜,她的歌,似乎就是唱给月亮听的,歌声太过纯净,太过明朗,太过浪漫,也只有天上那一轮明月,才配得上对纺织娘的倾听,因为,天上有牛郎,有织女,纺织娘的吟唱,是在为织女编织思恋的匹练。
秋虫,在秋风中吟唱;秋风,在为它们传颂。
秋渐深,深至秋末,秋风便送来大雁的鸣声。
雁南飞,秋愈深,天愈寒。人字形,一字形,姿态就美,翩翩然,是秋空中最美的舞姿。雁的鸣声,在秋晨,在黄昏,秋晨的雁鸣声,最是惊心,“雁飞霜月天”,那一个秋晨,月挂西天,霜满坡。惊醒了游子之梦,拉长了思妇深愁。
秋风猎猎,雁鸣声声;雁声悲,秋风凉,凉到深处是骨凉,是心凉。
秋深到一定程度,秋叶落了,秋草枯了。
临秋风,是阵阵的衰枯的味道。站立高处,看落叶凋零,风萧萧兮木叶下;眺望远野,枯草离离,到处是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使人伤心,让人悲凉。不过,也无须伤之过甚。《易经》上说:“剥尽必复”“否极泰来”。衰枯,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退场的同时,它也是一种积蓄,是一种力量的蕴藏,叶落草黄的衰枯,实则是“枯中蕴生,枯中有荣”。
秋天,临风,临秋风。
风中,有秋香,有五彩,有天籁,更有百感交集的生命感悟。
白石老人的“秋色”
秋色,入得诗文,入得画作。
白石老人,也喜欢画秋色。白石老人画秋色,落笔于秋花、秋果,落笔于秋稼。
秋花甚多,白石老人笔下秋花,有蓼花、菊花、桂花、鸡冠花、秋海棠等。而于蓼花和菊花,又似乎钟情独具。
蓼花,白石老人喜欢画红寥,白石老人笔下的红寥,蓼花串串,垂垂然,沉实、饱满;其色彩,艳红,真红,明艳欲滴,灼灼欲燃。似乎每一串蓼花,都在流淌着成熟的喜悦。尤其是那幅《红寥彩蝶图》,可真是喜气:红寥一枝,蓼花数串,叶片仅三枚,却是筋脉分明,每一条叶脉都是红色的,殷红如血,仿佛血在流淌——流淌的血,染红了一串串的蓼穗,所以,那蓼花才如此的红艳。一只蝴蝶,翩然飞临,若即若离,给画面平添一份灵动之气。画面构图,虽然简单,却给人一种喜气盈盈之感,洋溢着一份特具的灵秀之气,彰显着一种峭拔、孤旷之美。
白石老人画菊花,以黄色和红色为主,黄色,是菊之正色;红色,则给人一种欢喜、热烈之感,都好。白石老人画菊花,很少画折枝,所画菊花,大多花大花多,花朵簇簇,花枝满幅,拥挤、推搡,枝繁叶茂,满纸绚烂,秋花之繁盛,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石老人也画墨菊,墨色之中,一黑生百色,张力满满。尤其是他那一幅《墨菊螃蟹图》:花肥、叶肥,蟹也肥,满纸浓郁,满纸膨胀,很好地演绎了“菊黄蟹肥”的主题。
秋果,白石老人喜欢画葫芦、佛手、芋头、柿子等。
葫芦,白石老人最喜杻葫芦。杻葫芦,上小下大,俊俏,有仙气。老人家有一帧代表性的照片:长髯飘飘,目光炯炯;手拄一根拐杖,目视前方;其胸前衣襟所系的,就是一枚杻葫芦。葫芦者,福禄也,白石老人,心有所寄。白石老人笔下的杻葫芦,大多叶片墨色,黑得浓郁,给人一种淋漓之感,而葫芦,则通常是金黄色的。其实,初熟的杻葫芦,色青白,并非金黄,白石老人之所以画成金黄色,盖是其心中之色,具有很强的写意性——金黄,更彰显出一份秋熟的色彩。
芋头,白石老人画的是北芋头,又叫仔芋头。大大小小,一堆一堆,累累然,是一种丰收的景象。白石老人对芋头,是有感情的,只因八岁那年的秋末,家庭贫困,辍学在家,田地里种了一些芋头,母亲就叫其去刨,拿回家,用牛粪煨着吃,以此,来消解一时之饥困。长大,成为著名画家后,齐白石就常常以芋头作为绘画题材,作画。他在《自述》中写道:“后来,我每逢画着芋头,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并且,还就此题过一首诗,诗曰:“一丘香芋暮秋凉,当得贫家谷一仓。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诗歌内容,既有对前事的回忆,更有不忘本的深刻记忆和反思。
柿子,是秋末的代表性水果。白石老人画柿子的绘画,极多。大多取其美好寓意,如:事事(柿柿)安然、好事(柿)当头、百事(柿)多吉等。有意思的是,白石老人还画有一幅《事事遇头》图,将柿子与芋头搭配在一起,瑞气氤氲,吉祥满满。
秋稼,白石老人喜欢画玉米和高粱。
玉米,他喜欢画老玉米;高粱,他喜欢画红高粱。老玉米,意味着成熟、饱满,彰显着丰收;而红红的高粱,不仅彰显着着丰收,还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气象。
白石老人画有一幅《玉米图》:整幅画面,就只有老玉米两只;外衣近枯,纹理分明;饱满的籽粒,一直熟至顶端,生生地把玉米外衣撑破了,满画面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成熟感。构图虽然简单,但却是“以少少胜多多”,寓意极丰。高粱画中,白石老人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他的《祖国万岁》图了,画面:仅高粱一株,是一株正在走向成熟的高粱,枝叶依然茂盛,高粱穗却已是红彤彤,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象征着祖国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玉米,高粱;黄色,红色——秋熟最亮丽、鲜明的色彩——也是最美的秋色。
白石老人的“纸上秋色”,亦可谓美哉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