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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23

山乡年事(组章)

作者:卯旭峰 时间:2012-01-23 阅读:373


  山乡年事(组章)
  □□卯旭峰
  杀年猪
  年末岁尾,杀年猪是农家的头等大事、喜事。
  请几个稳妥可靠的邻人,一阵生与死的较量之后,年猪的一生就被按倒在条形桌上。
  杀猪匠在颤抖的猪棕毛上擦拭明晃晃的刀,刀光炫目。
  年猪痛彻心肺的呐喊,在和绳索、暴力的较量中渐变为无望的呻吟。狠劲踢蹬、挣扎,也最终成了生命尽头的苟延残喘。命运终究逃不脱约定俗成的宿命。
  杀猪匠卷起油腻的袖口,刀光闪过,鲜血喷涌。年猪的灵魂,在生命最后的瞬间完成凄美的舞蹈。
  露天土灶上,大铁锅里水滚得正欢。一年一度的美好生活,即将从那一锅沸水开始蒸蒸日上。
  父亲在躺着年猪的桌子下点燃了三份纸钱,把复杂的心绪连同纸钱灰烬慢慢融进古朴的乡风民俗。在怜惜年猪生命的同时,新年的喜气也写满了父亲的眉梢。
  在杀年猪的过程中,母亲总借口忙碌在屋里。她忘不了那一个个起早摸黑的日子,不忍目睹精心喂养的生命,瞬间销陨在辞旧迎新的欢呼声里。母亲更不忍心一家人的生活,苦度在没有年猪的清淡中。  猪尿泡
  沸水滚烫,大人匆忙。年猪尘垢尽去,白白胖胖。
  一群毛孩子,守在土灶旁馋涎欲滴。
  任凭烟熏火烤,擦去眼角被烟雾熏出的泪,依然往灶里不断添柴加草,除了想尝一块新鲜烤肉,更重要的是等待杀猪匠把年猪开膛破肚,取出猪尿泡。
  在物质困乏的山乡,孩子的欲求简单而容易满足。屋后山坡是他们的游乐场,村头水塘是他们的天然泳池。一个废毛线扎成的“毛单”,几粒碎石子,就能换取他们无限的快乐。孩子们凭丰富的想象和模仿能力,用几块碎瓦片、几个石头和些许野草“蒸锅锅饭”,演绎了一场又一场冷清却乐趣无穷的喜事。
  在城里孩子眼中油腻肮脏甚至不知其形状的猪尿泡,却能让村里孩子们变换花样尽兴把玩,乐趣无边。
  一个紧缩的猪尿泡,放在沸水锅边,轻轻地揉,慢慢地吹。在孩子们手里,魔术般成了气球,篮球,足球……
  快乐,随着猪尿泡渐胀的体积而被放大。
  又近年末岁尾,梦想着回老家再吹一次久违的猪尿泡。
  然而,儿时梦寐以求的猪尿泡,却被我昔年的影子们早攥在了手里。梦已走远,只有一段遥远的记忆,依然鲜活在村庄。  除 夕
  村里的农人管除夕叫过年。就如同一辈子说着方言俚语,农人朴素而简单地过着每一个除夕之夜。
  辛劳一年了,三百六十五天,多少个民俗佳节已走过,惟有除夕是盛大的节日。
  久别故土的人呵,在爆竹的声声呼唤中,沿着腊肉的清香找到了回家的路。
  成年累月劳动的农人,除夕还不能闲下来。父亲母亲们,起早摸黑,施展厨艺,为久别归来的孩子在堂屋摆满了温馨。
  敬过天地君亲师位,祭祀完历代宗亲。爆竹声声唱响了山乡的年夜。
  漫天欢叫的礼花,映红了农人纯真的笑脸,点亮了新春的希望。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在除夕之夜,一家人脸上写着的,除了喜庆,更重要的是一个古老而温暖的词语——团圆。  压岁钱
  一角,两角。
  童年的压岁钱,时时扣击记忆的门扉。
  那些年月,懵懂,贫苦。每至岁末,内心充满了期望,充满了渴盼。
  在年的脚步声中,可以忘记一切,却对压岁钱刻骨铭心。手指掰着数了一遍又一遍,日子盼了一天又一天。
  在烟花爆竹的欢叫声中,父亲母亲已在堂屋神龛面前铺好松毛,摆下了一年中最丰盛的晚宴。
  父亲慷慨,母亲大方。他们将平日里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分发给我们。爷爷奶奶也把深藏在长衫衣袋内皱巴巴的角票硬塞在我们手里,要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健康成长,平平安安。
  那一个个激动的年夜,那一张张角票,如在今宵……
  九年了,阴阳两隔的九年呵。世事两茫茫,人生的河流风急浪涌。我的爷爷呢?我的奶奶呢?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们的年过得怎样?
  何时才能重新掀起二老的长衫,用那一方衣角为我遮挡南来的雨,北来的风。何时才能重新乘着二老歌声的翅膀,飞翔在童年幸福的天堂?
  这一生,这一世。我还能重温那一角、两角的压岁钱所承载的温情吗?
  一年又一年。在爷爷曾经领着我们祭奠祖先的土地上,我和父亲在家家户户欢快的爆竹声中又为爷爷奶奶备下了香蜡纸烛和酒饭。而不知那一张张纸钱,能否带给隔世的爷爷奶奶点滴温暖。
  那些纸钱,就是孙儿以民俗的方式,敬献给你们的压岁钱啊。却不知远离尘世的爷爷奶奶,能否收到我隔世的孝心。  礼 物
  每一年都要远离。远离村庄,远离世代耕种的黄土地。
  躲避了繁重的农活,躲避了猪牛羊马抢食的纷争和鸣叫。
  亲情的温暖,在渐行渐远的日子里渐渐消隐。
  周末没有了,假期也没有了。回家,成了奢侈的盼头、遥远的梦想。
  当烂漫春光已被怒放的雪花取代,漂泊流离的我,终于在迷惘彷徨中醒来,凭借过年的理由,踏上几近迷失的回家路。
  365个日子的苦苦挣扎,无法走出命运的泥淖,陷入了生活与命运的更深处。
  回家了,过年了。千般兴奋,万种喜悦涌上了心头。却惭愧羞涩行囊无力载回孝敬双亲的新年礼物!
  似箭的归心,一路风尘,一路奔走,踏进村庄,飞到了家门口。父母深深的皱纹里,盈满了欣慰的笑容。每日每夜,他们始终在期盼着远离的身影,不论儿女是贫穷还是富有。
  从双亲的笑容里,我读懂了其中内蕴——回家,就是送给父母最好的礼物。  在车站
  大年三十赶回家的二弟,吃着年饭还焦心返程车票。
  2000块钱的押金还留在东莞,他的梦想他的青春还萌动在东莞。
  那里红灯绿酒,那里激情飞扬……
  大口大口咀嚼久别的家乡菜,大口大口喝下土法酿制的苞谷酒。
  满脸酡红,酒已微醺的二弟,兴高采烈,描绘着一幅天方夜谭式的都市胜景。以及他的苦,他的累,他的辛酸,他的喜乐。
  二弟红光满面,都市霓虹灯一般明亮。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我看到了他在远方挣扎的狼狈,在生活浪涛中浮沉的无奈。
  大年初一,二弟来不及吃早饭就匆匆奔向车站订购车票。他怕迟到延误工期,他怕自己的血汗钱,在过年的欢欣里,从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灰飞烟灭。
  在车站,二弟厚实的身影笼罩着村庄的羡慕,纠结着亲人的思念。二弟的泪花,凄美在熙熙攘攘的人海。
  肩扛背包,浩荡茫然的人流,淹没了车站的每一个角落。
  出了车站,兄弟姐妹们呵,列车将把你们载往何方?
  声声汽笛,伴随你们内心的温暖,一起告别在异乡的梦里多少次哭湿了的村庄。
  在车站,你们的亲人,来不及送别,也来不及说一句叮嘱的话语。只能在匆匆忙忙的时光里,任泪水迷蒙,匆忙回归一座村庄无边无际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