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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04

一头牛的后事 (小说)

作者:母金梅 时间:2012-02-04 阅读:400


  一头牛的后事 (小说)
  ■威中高二(10)班 母金梅

  老妇把母牛赶到后山的丫口上,便让母牛带着小牛去找草吃。
  这时节,草已经枯了,而且这地方枯草也不多,母牛带着小牛再找也是吃不上嘴的。幸好母牛也像老妇一样老了,牛的四条腿和人的两条腿一样,走起路来老是晃晃悠悠的不太踏实。母牛知道远处有能吃上嘴的草,但母牛不想走得太远,走得太远太费劲,再说母牛也知道老妇不想让它走得太远。母牛就在那条路边埋下头,很认真也很有耐心地啃地上残留的枯草。小牛也跟着母牛一起啃,只是小牛没有母牛的耐心,啃几嘴啃不上口就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小牛是希望能看到有好啃的草,可它能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没有好啃的草了。这一点,母牛是知道的,所以母牛并不抬头张望。反而不抬头张望还能碰到好啃的草,甚至还有可口的青草。不过,碰到这样的草母牛就会把嘴歪开让小牛来吃,似乎它压根就没有发现这么可口的草。
  老妇在丫口边的小路旁寻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这对母子,时光在她的眼眸里凝结成一汪晶莹的液体。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这对母子,不该把它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赶到这个吃不上嘴的地方来,让它们跟自己守着光秃秃的路口遭罪。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年儿子就是从这条路走出去的,这条路也是村里通往山外唯一的路,儿子只能从这条路上走出去,也只能从这条路上走回来。儿子走的时候,是她把儿子送到这个丫口上的,这个丫口的地势很高,站在丫口可以看到眼睛一直看不到的地方。她就是站在这个地方看着儿子越走越远,越走越小,最后消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儿子说他挣了钱就回来了。她说挣不到钱也要早点回来,她是不相信儿子能在外面挣到钱的。她想山外的山也是石头泥巴垒成的,又不是金子银子垒成的,儿子那会轻轻巧巧就挣到钱呢!不想,儿子走后还真在外面挣到了钱,每到逢年过节,儿子总要给她寄一些钱。虽说寄的不多,每次也就三百五百的数,这个数对有钱人而言,不过是个蝇头小数,但对她来说已经是个大数了。这辈子她还很少有过这么多的钱,再说她也不需要这么多的钱,她要这么多的干啥呢?自己吃的肉是自己养的猪,自己吃的菜是自己栽的小菜,饭呢?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自己种的苞谷洋芋。至于吃的盐巴用的电费穿的衣裳,也有自己喂的几只母鸡照管,用不着她去操太多的心。所以每次儿子寄来的钱她都不用,她也舍不得用,她都得给儿子存着。儿子回来要盖新房,要娶媳妇,不管是盖房子还是娶媳妇没有钱都是不行的,至于娶了媳妇以后要花的钱就更多了。但那些都是儿子自己管的事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就想看看儿子,也不知道儿子是瘦了胖了还是高了矮了。
  前年这个时候,老妇请人给儿子写信,叫儿子回来一趟。儿子也回信说是要回来。自从收到儿子的回信,老妇就把母牛天天牵到这个路口上来放,那时候路口上的草还很多,也很好,母牛很能吃上嘴。当然那时候也只是母牛,小牛是后来才有的。老妇是希望看着当初自己在这个路口上目送着消失在大山深处的儿子又从大山深处返回来,她要等着和儿子一起回家。可是一天等过去了,一月等过去了,一年也等过去了,老妇还是没有看到儿子返回来的身影。
  去年这个时候,老妇又请人给儿子写信,叫儿子回来一趟。儿子还是回信说是要回来。可一年又过去了,母牛也把丫口上的草啃光了,小牛也出世了,也跟着母牛啃草了,儿子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还是只有儿子的钱。可她要钱做什么呢?钱又不是儿子!这时候,母牛又看到了一蓬万年青,叶片虽说不像夏天那么娇嫩,但仍是绿油油的充满生机。母牛便把小牛引到青草边,见小牛伸嘴去吃青草了,它才抬起头胡乱往旁边卷了一嘴杂木树的叶子。
  眼前的这一幕勾起了老妇对往事的回忆。她想起了那年元宵,全家人在一起吃饺子时,儿子总是嚷着要吃饺子馅儿,她就用筷子把肉馅挑出来拿给儿子,自己只吃儿子吃了馅的饺皮。看着儿子吃得舔嘴抹舌满脸油光,像个小花猫一样。老妇和老伴的脸上都漾满幸福的笑容。可自从儿子走后她就无心包饺子了,她想,等儿子回来,得给儿子好好包上一顿饺子,把饺子的馅儿全都挑给儿子。这么一想,老妇脑海里便浮现出儿子吃饺子馅儿时舔嘴抹舌满脸油光的样子,脸上又漾满了久违的笑容。沉浸在幸福中的老妇迷茫地盯着远处的天边,却没留心天边的日头都快要落山了,也没有留心身边的母牛和小牛,甚至就连几个贩羊的生意人撵着羊群从她前面的小路上走过她也没有看到。
  其实,那群羊过来的时候,不仅老妇没有留心,母牛也没有留心。它只是留心日头快下山了,而日头一下了山,老妇就要把它牵回家,可它的肚子还没有吃饱。吃不饱肚子自己挨饿不说,小牛也得跟着挨饿。小牛还没有断奶,每天夜里都得吃上两次才到天亮。自己要是吃不饱,哪里还有奶水来喂小牛呢。它想,得赶在回家之前尽量多吃一点。所以,那群羊过来的时候,只有小牛看到了。
  那群羊是埋着头走过来的,一个个如丧考妣。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头羊高高地昂着脑袋,步态从容矫健,目光中还有几分得意,几分自豪,几分不可一世。显然它是将自己摆在了王者的位置上,早己把自己当成个“羊物”了,小牛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它想,你神气个啥呢?个头还没我腿高你神气个啥呢?想到这里,小牛就赌气跑进羊群,一下子冲在头羊的前面。它想,它得把头羊比下去,得杀杀头羊的威风,消消头羊的锐气,也好让它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果然,小牛一冲在头羊前面,头羊的步伐就开始淆乱了,目光也显得慌乱了,高昂着的脑袋也蔫下来了。小牛还看到羊群中有几双目光幸灾乐祸地瞅着头羊,但更多的目光是对小牛的给力和赞许。这样的目光让小牛很受用,同时也坚定了它继续走下去的信心和决心。
  首先发现小牛不见的是母牛。母牛开始呼唤小牛,声音急切而凄惨,悲凉而无助。母牛的呼唤声把沉浸在幸福中的老妇拉回了现实,老妇这才发现小牛不见了。起初,老妇只是以为小牛可能是看见好草在哪儿吃上嘴了,并没放在心上。可当她起身跟着母牛叫唤了一阵仍不见小牛的踪影后,老妇也开始慌了。只好牵母牛到处寻找,可是寻遍了周围的旮旯角角,还是没有看到小牛的踪影。这时,天黑下来了,老妇找累了,母牛也找累了,彼此都绝望了。她们只好在绝望中踏着暮色,像风烛残年的老姐妹一样,彼此依偎着回家了。
  夜里,老妇听到母牛整夜用角去撞圈门,就知母牛还惦着小牛放心不下,便破例给母牛端了一撮箕毛豆草,算是给母牛的安慰和补偿。可次日打开圈门,那撮箕毛豆草仍是满当当放在墙角,显然母牛没有动过。经了这一夜的折腾,母牛更消瘦了,气膛瘪出个三角形的大坑,屁股更尖,三叉骨也更高了。再放牛的时候,老妇就打算不再把母牛牵到后山的丫口上去放,得去一个草场茂盛的地方,好让母牛尽快吃饱肚子,也好让母不再惦挂小牛。
  不料出了圈门,母牛就不像以往那样听老妇使唤了。 以往出了圈门,老妇都是牵着牛鼻索走在前面,母牛跟着老妇走,小牛跟着母牛走。可这天老妇一把圈门打开,母牛便急慌慌从圈里冲出来,险些把老妇撞倒。好在老妇有所准备,忙闪身让到门边,同时用力拉紧了手中的鼻索。然而不管老妇把鼻索拉得再紧,母牛还是埋着头继续往前面冲去,老妇只好跟着母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等到母牛停下奔跑的脚步,满头大汗的老妇才发现母牛和自己己经爬到后山的丫口上了。等老妇喘过气之后,母牛便牵着老妇在丫口上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直到它确信再也寻不到小牛了,才站在丫口上,望着小路的尽头流起泪来。老妇见母牛望着小路的尽头流泪,也跟着母牛望着小路的尽头流泪。
  从那天起,母牛便开始不吃不喝。老妇给母牛端来的毛豆草,母牛不吃。给母牛端来的苞谷面,母牛不吃。又给母牛端来的盐巴水,母牛还是不喝。老妇知道母牛是彻底绝望了,也彻底死心了。老妇只好每天陪着母牛站在丫口上,各自默默地望着小路的尽头流泪。
  终于有一天,母牛在丫口上倒下了。母牛倒下那天,外面有两个收死牛烂马的人闻讯来找老妇,让老妇把母牛卖给他们。可老妇说什么也不肯。后来,老妇请人帮忙,用当年留给老伴的棺木把母牛装殓之后埋了,母牛就埋在后山的丫口上。
  起初,帮忙的人对老妇用老伴的棺木埋牛不解,都说牛又不是人,怎么舍得用棺木埋呢?尽管他们都知道老妇的老伴多年前就出去挖煤挖失踪了,棺木倒是用不上了,可牛又不是人,怎么舍得用棺木埋呢!
  后来,他们见老妇的目光老是痴呆呆不会转动,都琢磨老妇是疯了,就不再多言多语,就按老妇的意思把母牛的后事办了。
  办完母牛的后事,老妇也病倒了。村里人见老妇的病情越来越重,身边又没有什么亲人。就问老妇要不要提前请风水先生来给她看棺地,老妇摇摇头,说不用了,到时侯就在母牛身边吧,那地方地势高,也看得远。村里人一听,便确信老妇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