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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3

琴   殇

作者:谢 娟 时间:2012-02-13 阅读:592


  她和琴结下的缘分是很淡的。
  那个时候,她在一个小镇上教书,小镇落后得很,与县城相距上百里,集镇上居住着几十户人家,有些小卖铺里卖些陈杂物品,小镇上的人们朴素却鲁莽,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长——喝酒,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小镇每隔三天赶一次场,每次散场后,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到大寨坝子看打架,打架的双方都没有什么理由,好像是老祖宗留下的看家本事,必须在人多聚集的地方拿出来表演,他们的血管里流着老一辈好战的血液。
  她的宁静与小镇上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她大多时候不会选择在集镇上游走。放学后,草草收拾一下,便回到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安静地画画,她自己种了很多的花草,其中长得最茂盛的是窗台前的那株吊兰,整个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她总是透过绿绿的珠帘,无穷尽地看外面纷扰的世界,更有趣的是无论她如何的贪婪,没有人会发现珠帘后的她,此时她可以泪眼迷蒙,也可以无尽地相思那些与她在流年里一起被风化的记忆。
  小镇说不上美,但是也不能说是物俗,埋没在大山深处的寨子有其特有的清幽之处,隐藏在寨子里的琴弦之声是最能吸引她的,每天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听,又开始了,那股宛如深谷之处破谷而出的气息深深地将她的灵魂俘虏。此时,她总会停下笔,依靠在窗棂上,静若处子。
  琴弦所奏的都能够牵动她内心深处的灵魂。斗转星移,岁月的沧桑在她的吊兰上留下痕迹,她才记起,原来相同的音符伴着她走过了寒冷的冬又送走繁花似锦的春天,及鸟虫缠绵的夏天,转眼就到了相思一地的秋了。正是丹桂飘香,皎月正好的时节,她走了出去,走在仄深的石板路上寻着那串熟悉的音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找到了,那串沁人心脾的音符所发之地。
  她站在离他五米之遥的地方怯怯地说:大叔,您的二胡拉得真好。
  他抬头看见披一身月光的她,眼神迷离却纯真地看着他手中的拉了半弓的二胡,嘴唇动了动,没说一句话,站起身,走进屋里,哐当一声将门扣上,她像受惊的兔子一动不动,直到一阵寒冷的风吹过,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如此唐突,也许,她会和如此与世隔绝的琴音从此失之交臂,想着想着,她蹲下来,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肩,这是一个文学家说的,一个人冷的时候,就蹲下,尽量缩小自己,就不冷了。
  后来的好几天,她没有再听到二胡奏出的空谷之声,她更加责怪自己,日子过得真快,第一场雪不期而至,她伸手抚着窗前凋零的吊兰,似有深情地向它低诉:若是没有我的擅自闯入,那琴声怕是更加地牵人了!
  学校的事情开始忙碌起来,某天上级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学校的陈列室里摆放着一个作品,领导很感兴趣,要求创作者出面解说,创作者就是她,领导听完她的解说,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连说 “小姑娘,真了不起”,这时她抬头瞥见了站在领导身旁的他,“大叔”她禁不住喊出了这两个字,但尤其的小声,没有人听见。
  因为学校忙碌的工作,才舒缓了她没有琴音作伴的清寂,但今天乍一见大叔,平静的内心又起了阵阵涟漪,今天的大叔站在人群中,干练的领导风范,炯炯有神的目光,怎能让人与前些日子所见的月光下拉着二胡满脸沧桑的他相提为一人呢?她的心为他疼着。
  晚上,她和往常一样,打开两盏白炽灯,在灯下开始她给自己定下的功课,突然,熟悉的旋律划破宁静的夜空,飘过她的耳际,她震住了一般,那种沁人心脾的声音,那般的令她着迷,所有的音符填满了她的每一个细胞,她害怕着旋律又会突然不见,双手紧张地握住那支沾满墨水的毛笔……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熟悉的琴音,不敢再去打扰,越是夜深人静,琴音里越发的伤感,小镇的人们大概都熟悉了这样的旋律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支幽婉凄绵的曲子在小镇的夜空轻如纱,薄如雾。
  她一直在猜想,大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奏出那么唯美且扣人心弦的曲子的人该是有怎样的故事?他应该是个受过伤的人,他的爱人应该是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了,而只能藏在心底最深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一段段揪心的旋律把对她的思念深深表达吧。她想,那个女人真幸福,是的,能够让一个男人如此思念的女人是幸福的,不论她现在身在何方,也许大叔与她天人永隔,才教大叔此般的牵肠挂肚吧!
  “那一世,西子湖畔,君为伊人弦上弹,伊人为君舞翩翩,弹不尽前世情缘,舞不完一世蓝蝶醉花间,执手天涯。”
  她再见大叔,是在那个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窗前无穷尽地享受琴音的洗礼,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她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第六感告诉她,拉琴的人,出事了。
  当她气喘吁吁出现在大叔面前,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那是一间精致的木屋,屋里摆满了画卷,画的多为“小桥流水人家”,或是“人约黄昏后”。在木屋最显眼的位置,一个塑胶模特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婚纱,那是一件绝美的婚纱,旁边的案上摆着一个小型相框,镶在框里的是和婚纱一样绝美的脸庞,还有一枚璀璨的戒指。大叔就蹲靠在红木桌边,怀里是一沓信纸,泪流满面,断了弦的琴无声无息地偎在大叔身边,大叔捧着信纸似是自言自语“她一直在我耳边叨扰我,给她买戒指和婚纱,那时候我总是觉得我们都在一起了,形式的东西不需要了,直到,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后来,大叔给她讲起了他和相框里的女孩的故事。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爱情,他们是在最苦的日子里相恋的,他们的家人都在反对着他们的爱情,但是女孩不顾一切跟在他的身边,说是要生死相随,若是不能和他在一起了,那不如死了的好。在他们相恋的第三年,他还是不能给她想要的婚礼,但是他答应她,他出差回来就给她买那件世界上最美的婚纱和那枚朝思暮想的戒指,她说令她朝思暮想的只有他!可是,世事哪能皆尽人意,他出差回来的时候,她就没有了,从此与他天人永隔,人鬼殊途了!
  今夜,我用浸满忧伤的手指,敲打出一世迷离的烟云。笑看红尘多情别离苦,醉叹风花雪月不老天。红尘叹,自逍遥,醉月留情,抒我满室桃花香。
  从此,他和大叔之间有个鲜为人知的约定,他教她拉琴,而她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他说,他的木屋是一个秘密,他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她答应了他,很多时候,她心里都会莫名的悲痛,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什么情爱就一定要让人生死相随?
  不知不觉,和大叔之间的约定已经历了三个春秋,大叔要调往别的地方任职,走的那天他们没有任何的道别,大叔托人把小屋的钥匙转交给她,让她多抽时间去看看,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给远在天宇的她拉拉琴。她一直恪守这个约定,做起了木屋的守护人。
  而如今大叔与她,也是一辈子都不能相见的了,而她对他和她的思念,却比往常更深了。
  多少红尘过客,多少过往云烟,一声离别,天涯流散。彩蝶水袖舞清风,暖玉生烟琴几何;梦里销香伊人梦,晓月初升照旧人。
  那天,与文化馆的谢老师有缘初识,他说他是个爱拉琴的人,她就跟他说起大叔的故事,谢老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凡是拉琴的人,心里都珍藏着一个稀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