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黔北
作者:□□杨文斌 时间:2012-02-20 阅读:439
入夜,雨便淅淅沥沥地飘起来了。
黔北的夏天最不像夏天,七月的天气,雨只需一下,丝丝凉意旋即扑面而来,人们纷纷披上外套,应对这早已习以为常的“怪天气”。
山里的雨,一下就是三五天。可别恼,那如烟、似雾、若尘的雨丝,夹杂着风里扬起的干燥黄土气息,撒落在山里人的心坎上,有欢喜、有无奈、也有无尽的感动和惆怅。
(一)
山村。雨夜。一户人家窗外透出微光,窗内孤灯如豆。两夫妇还在屋里唠嗑着,兴奋得睡不着觉。
“终于下雨了,咱们家的苞谷明早可以去薅了”,男人说。
“是啊!差不多一月不下雨,苞谷还是寸把高,没雨长不了也薅不得,这下可好了。”女人欣喜地应和着。里屋刚满月的孩子许是听到大人们说话给吵醒了,哇哇哭了起来。女人匆忙进里屋哄孩子,男人从门背角找出锄头、背篓、镰刀,就着炉火忽明忽暗的光,用小木块削成一指宽的木栓,用力敲打进锄头柄结合处,弄得小屋里叮当直响。夹杂着起伏的雨声,隔壁的邻居家也清晰可辨。他们却希望雨再大些,最好到天明再停歇。
夫妇俩的耕作准备一直持续到深夜。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汪——汪”。
山村在雨中静默,一夜有雨,一夜无语。
(二)
天刚蒙蒙亮,山村从睡梦中逐渐苏醒过来,到处湿漉漉一片。
雨仍在纷飞。黛色的山峦层层叠叠,高耸入云,间或又逶迤向远方伸展开去。羊肠小道上,一群小身影在缓缓移动。牛乳般的雾气盘旋在群山之间,如梦似幻。
近了,近了,更近了。那是一群从十里开外赶来上学的孩子,夏日的天比平日亮得早,他们须赶在六点前起床,吃早饭,整理书包,然后邀约同村小伙伴一道,摸着泥泞的山路来上学,最远的需要走两个多小时才能抵达学校。
老师已早早地等侯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如归巢的雏鸟匆匆冒雨赶来。很多学生因家里贫困无雨伞可带,到校时头发衣服早已湿透。老师看在眼里,天空湿漉漉的,眼睛亦湿漉漉的。全校800多学生,特困家庭占了五分之三。学校无计可施,老师更爱莫能助。
课堂上,不时传来咳嗽声。老师暂停讲课,走到学生中间,用毛巾擦拭孩子们头发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最小的孩子身上,才发现,很多学生是穿自家衲的布鞋来上学的,鞋子早已湿透。
老师授课的声音再次响起,又不断哽咽。
中午,雨终于变小了些。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或教室、或操场边,吃着早晨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冰冷发硬的午餐——煮玉米棒子或烤洋芋。家庭稍好的孩子,父母一天会给上一块钱,孩子便到小卖部买来5角一包的豆腐皮干,与小伙伴们一人撕上一小条,津津有味地分享着,有说有笑,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山的另一边,他们却不知道,也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们,每天却能吃上一杯牛奶,两个鸡蛋,三片面包的“营养午餐”。
狭窄的操场上,有不少孩子在泥泞不堪的土操场上冒雨打篮球。
雨,仍在下过不停。
(三)
七月的雨,似乎总是为离别太多,离人的泪流尽也不够表情达意,而特地来渲染营造伤感气氛的。于是,七月的黔北高原,往往阴雨连绵,空气中充满离别的惆怅与伤感。
忙完农事的年轻夫妇,总不能两个人在家坐享其成。每每薅完苞谷和洋芋,一方便要外出谋份活路来赚些散钱,好填补家什之用。修桥筑路也好,进厂打工也罢,多则远走广东深圳,少则近在水城、宣威。虽说离得不远,但不逢年过节的,还真难请到假回家探亲一次。这一走,少则月把,多则半年有余,夫妻儿女之间总是不能相见的。
于是,那一幕幕难舍难分的别离,便也在雨季来临的六七月间时时上演,几乎处处可见。
一条贵昆铁路从乌蒙高原上穿境而过,可把男人女人们带到更远的地方。七月的某个清晨或黄昏,火车站里熙熙攘攘都是人。有南下北上的,有南来北往的,但多数是夫妻和情侣。一方外出打工挣钱,一方总得留在家照顾家里老小。火车票是先日早托人预订好了的,买票的事不用愁,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话离别。
“去了要经常给家里来电话,活路再能挣钱多,也要注意爱护身体,要注意安全……”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嘱咐,却尽显温暖,让人听起很是惦在心头,挥之不去。
火车已缓缓启动,女人却还在一个劲地往男人窗口塞吃食。当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消失在茫茫乌蒙山中,只留下女人单薄的身影在风中,随雨飘摇,久久不舍离去。
七月的黔北高原,飘满离别与思念的雨,那是离人的泪在纷飞。
(四)
当天幕缓缓拉下来,校园里的蜡烛也次第亮起来了。
雨季的山里,没有星光点缀,那烛光便成了山村小学的万颗星星,照亮孩子们继续前行的路。
教室里的会场早已布置完毕,黑板上书“毕业座谈 感恩母校”八个工整大字。看看老师们还没来齐,便再派一拨同学去,把老师们一一请来入坐。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老师赠毕业箴言,学生诵毕业感言。没有践行酒,孩子们便从山里取些泉水来,权且当酒和老师举杯畅饮,秉烛夜谈。情至深处,便有学生埋头偷偷抹眼泪。
最后是合唱《祝你一路顺风》。
“这一天,知道我们要走,你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却打开不我们深深的离愁……”。学生们把歌词改动了,却恰是他们要对老师说的话。祝福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离别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却似乎永远也表达不够对母校的留恋。
深夜,人渐渐散去。只剩那些仍没燃完的蜡烛在风中倔强地跳动着,发出美丽而绚烂的光。侧目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远处,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梅花山上。校园里,一株栀子花在雨后悄然绽放,淡雅,洁白。
七月里的黔北高原,因为有雨,便一下子变得生动与多情起来,少了些苍凉之气。一如高原上那些黝黑憨厚的乌蒙汉子,一如乌蒙山中那些多情善感的水西女子,以及留守的村子与孩子们,让人来了就不忍离去,便有了更多牵肠挂肚的镜头在日夜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