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06

 ——题记

　　小时候，我很胆小。从我家到学校，要穿过密密层层的小树林，走一段弯弯曲曲的蛇形小道。春季学期天亮得早，上学倒是一件快乐的事。到了秋季学期就惨了，尤其是冬至以后，昼短夜长，常常要起早摸黑地去上学。

　　早上起床，吃好母亲准备的早餐，天还黑漆漆的。我挪到父亲的床边，想让父亲送我去上学。父亲累了一天，摊在床上像堆烂泥，有气无力地说：“孩子，别怕，穿过黑夜就是黎明。”

　　我半信半疑地叫上小犬（我的同学，比我还胆小），带着“旺财”（我家的黑狗），点着火把去上学。穿过树林的时候，鸟被吓得扑腾扑腾地飞起来，脊背上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一阵冷风吹过，火把熄灭了。我们便揪紧了书包，在树林里狂奔，身后传来“沙沙”的石子声。“旺财”一边跑，一边狂吠起来，村子里的狗也跟着叫起来。我们凭着感觉，在狗叫声中一路跑到学校，脊背上涔涔地冒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就这样，我们念完了小学，要到离家30多里的居乐去上初中。学校没有宿舍，没有食堂，甚至没有一间像样的教室。我租住在民房里，自己煮包谷稀饭果腹。按照学校规定，每天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去上自习。从我租住的地方到学校，还要走一段悠长的路，路的两边是疯长的狗尾巴草。晚上从那里走过，听到风吹草动，感觉怪吓人的。在那人地生疏的地方，没有小犬陪伴（他六年级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没有“旺财”壮胆，我甚至有了辍学的念头。

　　父亲把我叫到跟前，摩挲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别怕，穿过黑夜就是黎明。”

　　我心里觉得父亲说的完全是废话。但当我抬头望见他斑白的两鬓，摸着他粗糙的手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渐渐明白了。那时威胁我的，只是自然的夜的黑。而压在父亲头上的，却是贫穷。贫穷像一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看不到黎明。这些年，他一直在贫穷的夜里挣扎。也许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黎明。他希望我穿过黑夜，走上一条通往黎明的路。不再像他一样，像我的祖祖辈辈一样，在贫瘠的土地里一条道走到黑。

　　于是我开始发奋，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废寝忘食地学习。初三毕业的时候，我不负众望，考上了毕节师范学校。我以为从此穿破了黑夜，从此等待我的都是黎明。然而参加工作以后，我才发觉我的面前依然是重重的黑夜。每天顶着光辉的帽子，领着微薄的薪水。没有钱，我不知道拿什么去联系友情？拿什么去维持爱情？拿什么去慰藉亲情？

　　在迷茫惆怅中，我的青春一去不返。将近而立之年的时候，我终于遇上了一个远离铜臭、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们在老家的土墙房里裸婚，过上了甜蜜的二人世界。在爱的港湾停泊许久之后，我们走向了三口之家。我再次天真地以为从此走向了黎明，然而黑夜却不期而至。

　　那年冬天，我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彻夜的失眠，彻底的遗忘，彻心彻肺的慌张。站在讲台上，我完全乱了思绪。妻子带着我从昆明检查到贵阳，依然毫无结果。无奈之余，我只有回老家静养。那段时间，我家迎来了最黑暗的夜晚。母亲每天泪眼婆娑地牵着我到处求神拜佛，算命吃药，依然不见好转。父亲说：“孩子，不用怕，穿过黑夜就是黎明。”

　　我不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玄语，每天躲在老家低矮的土墙房里，害怕阳光，害怕熟人的眼光。我甚至害怕嗅到花香，害怕听到鸟鸣。我感到四面八方向我家吐来的唾沫星子在将我掩埋，我躲在漆黑的夜里看不到黎明。

　　日子在老家的屋檐上缓缓流淌。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铺遍了村庄，盖满了原野。父亲敲开了门，神秘地对我说：“孩子，别怕，黑夜过去了，我们终于等来了黎明。”站在粉妆玉砌的世界里，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的话。无论我多么惧怕，黑夜还是要来临，但穿过重重黑夜，就是黎明啊。

　　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从黎明走向黑夜，又穿过黑夜走向黎明。在黑夜和黎明中穿梭久了，竟然忘了前面是黎明还是黑夜。如今，我辗转到了城市边缘，寓居在小城的角落。不管前面是黑夜还是黎明，我将大步向前走去，因为父亲说过，穿过黑夜，就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