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02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没有充足的时间抱着我在臂弯里入眠。更多的时候，母亲把我斜挎在背上，一边做农活，一边哄我入睡。“月光光，照大床，照着我家乖乖郎；乖乖郎，睡香香……”多少年来，母亲蹩脚的歌声依稀在耳。那时要想枕着母亲温暖的臂弯入眠，只有等夜晚。母亲操持好家务，伺候好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我才能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地睡去。

　　后来弟弟出世后，我不得不离开母亲温暖的臂弯，和哥哥睡在牛圈上的包谷草堆里。月亮为帐，星星作灯，感觉自己就是草尖上的一颗露珠。枕着哥哥的臂弯入睡，虽然不像母亲的臂弯那样舒服，但感觉也不错。到后半夜，露水重重地洒下来，透过瓦楞，沾湿了头发，凉飕飕的。我赶快翻身，贴着哥哥的后背，听他断断续续地讲着梦话。

　　后来读书了，工作了，生活便把我从温暖的臂弯里生拉活扯地拽出来。枕着母亲的臂弯入眠是不可能了，枕着哥哥的臂弯入眠也成了一种奢望。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可是我真的不愿长大，离开了温暖的臂弯，我真的无法入眠。于是我学着喝酒，每喝必醉，醉后才能酣睡。然而这个坏习惯，毁灭了我远大的前程。据说那些年因为我在一些小报上发表“豆腐块”文章，城里的有些单位曾试图借调我去办公室写材料。但考察的人一来到单位，听到我酗酒的臭名，一路恶心着、呕吐着离开了。

　　于是，我就在那个鸟不拉屎狗不屙尿的地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混就是十六年。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我在那里找到了相濡以沫的妻子，我又枕着她温暖的臂弯入眠，幸福得忘了岁月在流淌。

　　妻子嗔怪说：“人家都是老公抱着老婆睡，你倒好，一直赖在我怀里，不害羞吗？”

　　我说：“人家是老牛啃嫩草，我是小牛吃干包谷草，能比吗？”

　　“你就会拿我年龄大说事”，妻子说，“我也只比你大几天呀。”

　　“大一天我也是小牛！”说着，我又钻进妻子的怀抱，枕着她温暖的臂弯入眠。

　　然而幸福没有光顾我好久，磨难便随之而来。那年夏天，我舍己救人不幸溺水。后来侥幸被人救起，却患上了抑郁症，整夜整夜的心慌失眠。只有在妻子温暖的臂弯里，我才能勉强入睡。

　　我们决定离开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于是选择了草海湖畔。然而进城后，妻子的工作更忙了。每天一回家，累得像滩烂泥，躺在沙发上就呼呼入睡。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我怎么忍心枕着她温暖的臂弯入眠？夜深人静了，我却没有一点睡意。于是起身，对着电脑敲打键盘，敲着敲着，竟然成了一些文章！

　　妻子知道后，生气地把我拽到床上。她说无论再苦再累，宁愿抱着我入睡，也不希望我写文章。她一直以为我当初患抑郁症是因为写《六角雪花》，所以害怕我写作。可那是我唯一的爱好呀，说放弃就放弃吗？

　　那天傍晚，我们又因为写书的事发生口角。妻子生气地躲到客房里，我一个人睡在宽敞的卧室里始终无法入眠。半夜的时候，有一个身影悄悄摸进我的房间。我以为是妻子原谅我了。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儿子。

　　“干嘛，儿子，半夜三更的，你想吓死我？”

　　“老爸，我来抚慰抚慰你脆弱的小心脏！”说着，儿子伸过手来，把我揽在怀里，让我枕着他的臂弯入眠。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