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1

　　童年，每当野果成熟时我总喜欢跟在爷爷身旁，无论是放牛、割草、还是种地，爷爷到了哪里，我就到了哪里，他总会摘下最好的野果让我吃个够。如果有其他缘故我没有和爷爷在一起，他回来时也会摘一些带回家。我常常在家门口等着爷爷，他一回来，我准会吃上美味的野果。爷爷到了家门口，我就会飞快地跑过去拽着他，向他要野果吃。爷爷也照例把野果拿在我头上，让我跳起来夺，或者让我站在他面前，昂起头看着屋后山顶的那棵大松树，张大嘴巴。爷爷总会迅速地在我嘴里放一颗草莓或者是一把羊奶子之类的野果，让野果的美味迅速从我口里冲击到头顶和脚跟，然后就把所有的野果都给了我。我得到野果后一边跑一边跳，忙着在姊妹之间炫耀。有时爷爷到家门口就被姐妹们拦住，要野果吃，爷爷也会把野果分给他们。但我从不与他们争抢，因为爷爷总把最好的留给我。姐妹们都很是不满，但爷爷一直坚持着，美味的野果伴随着我渡过了金色的童年。

　　我上学以后，很少和爷爷外出，但每年野果成熟时，爷爷仍会给我摘来许多野果，一次次让我大饱口福。

　　三年级那年暑假的一天，因沉醉于野果美味，在放牛时专注摘野果，却被牛把邻居家的苞谷吃了一大片。父亲打我，爷爷想说服父亲，但特别愤怒的父亲竟然与爷爷争吵起来。爷爷无奈，只好带着我到屋后的大山中。在山里，爷爷不停地轻轻吹着父亲给我留下的花褂褂一样的伤痕，一边吹一边流泪，泪水不断从爷爷雪白的胡须上滴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流泪，也第一次发现爷爷如此苍老——深深的皱纹布满了额头，头发和胡须如同春雪一样洁白。见到老泪纵横的爷爷，我的心比挨父亲打还要疼痛。那天，爷爷给我摘了许多野果，那的味道在我的记忆中是格外的酸涩。然而我为了让爷爷的开心，大把大把地吃着。

　　岁月的车轮在无情转动着。爷爷的身体渐渐衰弱，记忆力更是严重下降。刚做完的事一会儿就忘记了，有时起身去拿什么，但到了放东西的地方又记不起来，刚和他说完的事，他又接着重复地问。我们全家都很担心，但多次医治均没有效果，我们最终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天比一天衰老。

　　爷爷读过许多书，写得一手好字，有很高的文化涵养。年轻时曾做过许多大事，有极高的社会威望。但爷爷却因特殊的社会背景和耿直的性格，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屡遭挫折。

　　我考取师范那年，爷爷已近80高龄。爷爷的记忆力几乎下降到极点，但他对我考取师范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楚，遇上人就炫耀，“我家福儿考取师范学校了”。

　　我所读的师范学校就在县城，离我家不远，我几乎每一个周末都要回到家，与爷爷重复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故事。

　　记得第一个周末回家，是个阴雨天气，爷爷见到我特别高兴，语无伦次地跟我说了许多。然后端着一个大碗出去了，我以为爷爷要舀水什么的，就没在意。

　　一会儿，爷爷回来了。端着满满的一大碗野草莓，衣服被雨水淋湿了，裤子上沾满稀泥，显然爷爷摔跤了。“我们房子后边的坎子上长了好多泡儿，我一直看护着，等福儿回来吃。”说着就把碗递给我。

　　爷爷蜷缩着，直打哆嗦，雨水从他头发上流下，在脸上如蚯蚓般爬行到胡子上才往下滴。父亲忙着扶爷爷去换衣服，我端着野果，看着因这野果而在雨中摔得如此狼狈的爷爷，我的心如刀绞一样难受。我哪里还有胃口咽下这野果，便抓一把野果捏在手里，捏成团后摔在地上，然后跑到雨中大哭。

　　第二个周末我回到家，爷爷又端着碗到屋后去了，空着碗回来，叹息道：“我留着给我家福儿吃的泡儿，不知被什么人给偷了。”我担心爷爷会因摘这野果而被摔跤，就在当天夜里，我把我家屋后坎子上所有的野生草莓给铲除了。

　　因为记忆不好，还不到周末，爷爷就追问父亲，我怎么还不回家。每个周末我一回到家，爷爷都要去给我摘被铲了的野果。父亲为了此事让我周末不要回家，免得连累爷爷。就这样，我在学校里一直熬了好几个周末才回去，吃野果的季节过去了，爷爷才不再提及此事。

　　在师范快毕业的那一年冬天，爷爷走完了他人生的历程，离我们而去。爷爷去世的那天，也是一个周末，我因学校有事，要第二天才能回家。听父亲说，爷爷在最后时刻挣扎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家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最后奶奶说：“福儿可能有事不回来了，你等不到他了。”爷爷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带着遗憾走了。

　　今年端午节过后，我带着妻子和儿子来到爷爷坟前，给爷爷烧纸。坟前硕大的野生草莓像繁星点缀在草丛中。儿子见到如此多的草莓，蹦蹦跳跳，特别开心，摘一把放在爷爷碑前。又摘一把草莓塞进我嘴里道：“爸爸，你不是喜欢吃野果吗？吃吧！”。我嚼着草莓，禁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