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乌撒（外一首）
作者：苏 升 时间：2012-03-05 阅读：410
梦回乌撒（外一首）
一
我的乌撒
那流浪千年的孩子回来了
我出生在岩边，出生在雄鹰飞过悬崖的夜晚
我的英雄带 我的披毡
已经停留在时间的图画里
你认不出我的模样
可我永远是吃苦荞长大的我
我永远是说着母语在羊群中抬头望天的我
二
我的乌撒
我是你千万个儿子中 最柔弱的那个
是百草坪 一块风化千年的石头
我前世的坚韧和脆弱
是该告诉
那吹过我胸膛的风吗
三
我的乌撒
我回来了
沿着祖先迁徙的脚步
顺着羊皮鼓的声音
顺着毕摩指向天空的手指
一滴泪水
融化了岁月浸透中不断苍老的经文
四
我的乌撒
杜鹃花开了
在这海拔两千还要多很多的地方
那么多的玛玮
——这高原之上 倔强而美丽的女子
春夏秋冬 年年岁岁 日日月月
开遍每个芳香的夜晚
开遍我那长年累月
不知疲倦的悲伤
五
我的乌撒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
种苦荞的人是幸福的
他们知道祖先的味道
他们记得清晨的第一声鸡啼后
披衣起床的阿补
怎样从火塘里取出苦荞粑
他们记得
黑夜中的火星子 和阿补轻微而低沉的咳嗽
六
我的乌撒
苦荞会开花吗
麦子会开花吗
我们的梦
会开花吗
大凉山和我的那些朋友们
一
在大凉山
在一个叫昭觉或者美姑或者金阳的地方
看见漫山遍野的苦荞 麦子和羊群
看见他们一次又一次 举过头顶的酒杯
我像看见前世的我
——披着披毡坐在山崖上看老鹰孤傲飞起的我
——睡在羊圈楼上的麦草中的我
——在火塘边喝酒跳舞的我
二
在大凉山
一直羞于提起 那一斤白酒的酒量
我一直羞于提起 渐渐被遗忘的
一个叫做什么觉什么嘎什么博的村庄
我一直羞于提起
永远长不成一棵笔直的松树的我
我抓着一块巴掌大的坨坨肉
只差没有 哭出声来
三
这个夏天真热
吉狄兆林在遥远的大凉山说：我估计要热死人 同志们
而我，在这海拔两千多米的地方 发誓
如果这点温度都顶不住
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 吃苦荞和燕麦长大的男人
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那个
讲话大声 腰杆笔直的 老区长家的孙子
而我的偶像兼朋友的兆林同志
四十岁那年的春天 爱上了一个叫做马海阿鸽的女子
在猪向前拱 鸡向后刨 猫盖屎 兆林兄写诗的火措尔村
面对热情如火 久久不想离去的春天 能不能顶住
要看他的腰了
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我断定这是真的 同志们
有时候我连写诗都像吉狄兆林了
这样的人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四
在大凉山
我想我总该得认识几个名气大一点的诗人
认识几个鼻子是鼻子 眼睛是眼睛的啊惹妞
可我一想起他们或者她们一边唱歌一边喝酒的样子
就出冷汗 头晕 身子发软
看见金沙江水在眼前奔涌
而我像一条要死的鱼
双眼翻白 抽气
恨不得一头扎进江底
可我还是双手扶着肾虚的腰笔直地 站着
我一直不敢问
看这江水的颜色 应该也是酱香的吧
五
我的那些朋友
便一直在大凉山生活着 天长月久
当官的当官 当老师的当老师 写诗的写诗
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做 在金沙江边
用他们始终说不明白汉语的舌头
一酒醉了就喊我的名字 把我当兄弟
把山当父亲
把水当母亲
我只有左一天右一天地说
明天我真的要走了 我要顺着祖先迁徙的轨迹
回我的乌撒部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