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病牛
作者:苏勇 时间:2017-09-27 阅读:218
病牛是买来的,买来的时候没生病,只是吃口不好,长得稍老的青草它都不吃。病牛是纯正红色的本地黄牛,长相无论是前脑后山,都好,还是母牛。父亲从市场上买回家时就希望耕地的同时还能下崽,把下的崽崽卖了,又是一笔收入。
但希望总是落空,母牛非但没下崽,还生了病。那几年不知怎么的,家里养牲畜的运势不好,除了一只沙白毛色的母猪,养的其它牲畜几乎无一幸免地养着养着,就生病死亡了。母亲不知为牛生病哭过多少回,但不得不拾起信心,给病牛买药打针,病牛仍不见好转,继续叼嘴,拉出的屎带出血丝,一天更比一天瘦。
那一年的阳光特别凶悍,仿佛使出洪荒之力烤炙着地里的庄稼,月把不见一滴雨水,洋芋的苗已经开始干枯,死亡。龟裂的土地上找不到一棵青草给病牛改善生活。
远在重庆求学的哥哥托信说,需要生活费,另外前半学期的学费也是欠着的。于是母亲和父亲商量,把病牛卖了。我们家挨得最近的市场是灼甫,走路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
父亲带着我把牛赶到灼甫,灼甫是个很小的市场,每逢4和7为尾号的号数开市,我们叫“赶场”。买卖牲口的地方在市场旁比市场高一些的斜坡上,站在那里,能把整个市场尽收眼底——来自白房子、高石坎、灼甫草场的三个方向的三条路汇聚在一起,扭成一块巴掌大的销售和购物场地。开店面的挨着卖菜的,卖菜的挨着卖百货的,卖百货的挨着卖水果的,卖水果的挨着卖猪的。
病牛站在斜坡上,栓它的绳子一头连着它,一头捏在父亲的手里。父亲也是站着,等待牛贩子前来询价。临走时母亲叮嘱即使是病牛,少了一千绝不能卖。父亲心里明白,病牛值不了那么多钱,能卖掉都已经是万幸了。
那天的天气不算热,天空中黑色的云朵飘荡着,像是要下一场久违的雨。窒息的闷热使病牛站一会儿就躺在斜坡上了,仿佛即使身躯已经很瘦,它的脚也支撑不了一分钟。病牛这样躺着,竟看不出它有多瘦骨嶙峋,刚好把漂亮的前脑后山展示出来,吸引了牛贩子。
“老乡,把你的牛打起来我们看看。”第一个过来询价的贩子,和我的语文老师长得很像,一副当兵退伍的身材,声音干脆、洪亮。
“好。”父亲边回答边用手中的绳子打在病牛身上,谁知无论父亲抽打得多用力,病牛就是不起来。父亲有些不高兴,狠心起脚踹在病牛屁股上,病牛才站起来,甩了甩尾巴赶跑身上的苍蝇。
“哟!好瘦!老乡,你这头牛怕是病的哟?”贩子眼尖。
“没得病啊,今年天气这么干,找不到草,我家地少,去年收的包谷草都喂完了,屋头喂的牛多,娃娃些要上学,所以才把它赶来卖了。”父亲准备撒谎瞒住牛贩子。
牛贩子绕着病牛走了一圈,病牛像是被他的眼神射伤,又躺下去了。
“牛生发很好,等下我再来看。”牛贩子扯个野,走开了,连喊价还价的程序都没到。父亲叹了一口气,和病牛一起坐在干巴巴的地上,抬手取下帽子挠了几下头皮,汗水浸得他的头皮发痒。
最终,我们没有完成卖病牛的任务,父亲和我像出征失败的士兵,牵着仅剩的战马,返回家中。
第二天赶的是雪山,我们喊雪山叫狗街,逢狗生肖天赶场。天还没亮,父亲和我草草的吃了些东西就出发了,他把病牛从牛圈里牵出来,病牛在圈门口翘起尾巴拉了一坨大便,大便上布满血丝。
我们老家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卖牲畜的当天牲畜在门口拉屎,则预示着那天会把牲畜卖掉。果然,那天在雪山的牛市场上,过来询价的牛贩子接二连三,病牛也精神许多,仿佛想最后为我们家争口气。牛贩子围着病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病牛有神气地摆着尾巴,努力使自己瘦削的身躯显得更加协调。我在市场后面的灌木里折几枝树叶,病牛以秋风卷落叶之势一扫而光。
牛贩子们看着病牛精神,不断走过来仔细端详,牙齿、屁股、脚掌。我敢断定,他们在找媳妇的时候都没这样认真。端详完之后喊出一口以为我爸能接受的价格,但都没上一千。问我爸要多少才卖,父亲说上一千去讲,牛贩子说今年这市场卖不了那么多。
因为还价都没有上一千,父亲拒绝了牛贩子们的买意。我知道,不是病牛的价值有一千块钱那么多,而是那时候我们家刚好遇到一千块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父亲蹲在病牛的旁边,等待着那个还价上一千的人。病牛不断一次次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多次试图仰起脖子叫两声。自从来到牛市场,它没拉过屎,这让我和父亲暗自高兴。
终于,那个在病牛旁边绕的圈数最多的牛贩子返回来,用他敏锐的眼光再一次端详了病牛的每一个地方。病牛鼻孔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和牛贩子互动套近乎。
“还是要一千过去才讲吗,老乡?”他问道。
“是的,牛好得很,就是没有草给它吃了。”父亲看得出来牛贩子是真心想买。
“你要多少?”牛贩子问父亲。
“你拿多少?”父亲反问。
“一千零八十,怎么样?”牛贩子出价。
“你再加一百,一千一百八十,怎样?”父亲想多卖一点。
许多牛贩子和卖牛的围过来,有看热闹的,有帮忙讲价的,病牛的四周一下子站了一圈人,我被挤在了外面。
“你再让我一包烟钱,一千一百六,卖不卖?”牛贩子在父亲的喊价上低了二十。
“要得,牛好得很,你牵走吧!”父亲决定就这个价位卖出去了。
牛贩子在胸前的内包里掏出钱准备数给父亲,病牛以为是吃的,走过去嗅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翘起了屁股上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