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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30

沙粒或未净的鱼刺

作者:刘业旦 时间:2017-09-30 阅读:201


   今天我在市场坝遇见了原来学校的同事。
  这是一个读过很多书很有才学但不善言辞表达拙劣又有点狡狯的老实人。
  记得千禧年后的第二年,教育局下发红头文件,要求全县的学校都要竞聘上岗,由班主任来挑选学科教师组合任教团队,没被选中的老师就近调入城边的乡镇中学,这种模式还美其名曰“教育扶贫”。看着平时眼高于顶跟领导对着干的同事在领导杀威棒的挥舞下个个被招安,变成一只只俯首帖耳的猫,教学成绩不算好经常在课堂上说些“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他当然在劫难逃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时我还没有结婚,我们是楼上楼下的关系。那段时间,他头发蓬乱得像学校后边的乱坟岗,经常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伤心处还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如丧考妣。每次眼睛红红地来串门,我有点于心不忍了。有一次他又来了,我脑袋一热:“干脆我替你下乡得了,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饱,你这边嫂夫人需要你照顾,侄女也嗷嗷待哺”。后来学生听说我要下乡,纷纷去校长室请愿,于是,我们俩都被留了下来。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一年灰白色的沉重的铅云。年终评优公示的时候,校长室接到对我的举报材料,有人编排我利用星期天给学生有偿补课,云云。这下可把我惹急了,我可以不要优秀教师的荣誉,但不能把我免费补课说成有偿家教啊,谁要优秀,拿去!究竟是谁要这个优秀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说来也巧,他闺女的纸飞机一头跌落在我的窗台上,我正好扔还给她的时候,纸飞机上的“检举”两个字让我明白了一切,而那年的优秀也没有他。
  做人不是这样的!好长时间我没搭理他。
  又过了两个学年,有一天他终于敲开了我的门,一进屋就大骂自己不是人,最后悲戚戚地问我,能不能把这次期末阅卷组长的名额让给他,他评中高就差一次交流材料了。
  等到他评上中高职称的时候,我负责学校信息处的工作了,具体还兼管高三的月考。有一回,高三年级组长打电话给我,说语文组阅卷就差他没来,打电话又不接。以前他工作很认真的啊!我打电话过去,是他的闺女接的,她说她爸爸没在,要我稍后打去。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没人接,第三次他终于接上了,第一句话就说,你打电话来要我改卷究竟是代表学校还是代表你个人,如果是代表学校的话,学校不尊敬老同志。如果代表个人,你也太不敬重我这个当哥的了。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我,我在电话这边吼道,我谁也不代表!你这样的哥我高攀不起!但这是每个老师的教学任务,你爱改不改,你不改,信不信我扣你工资!说完我就撂下了电话。
  后来,到底没扣成他的工资,后来我到底也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后来听其它同事说,他的学生大闹校长室,死活不肯让他再去上语文课,再后来听说他被发配到油印室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为他没上课感到屈才呢,今天他一见面就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就大骂新校长狗眼看人低。看到他很激愤的样子,我说了一句:油印毕竟不是咱们的专业,一个副高职称的教师还是争取早日重返讲台吧!也许是他喝了点酒吧,也许我踩上了他自卑的地雷,他居然咆哮起来,别跟我在这里说风凉话,讽刺我来了,是吗?我油印室上班咋地了,我不偷不抢!你肯定也会跟那拨人一样没安好心!看到他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狰狞的脸,我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横亘着一道可怕而又可悲的厚障壁了!
  其时,世间许多人需要的有时不是实用的忠告,需要的恰恰是暖意的附和,而这些暖意而违心的附合恰恰总让人羞于出口,突然间我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原来有些个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饭里的沙粒或者剔骨鱼片上未净的刺,总会给我们一种不期待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