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表叔
作者:张荣怀 时间:2017-10-10 阅读:232
昨夜,梦见父亲的表弟来我家做客,家里非常热闹。天亮起来后,我把这个梦告诉妻子,妻子说,可能是要过“月半(即:中元节)”了,怕是给你要点“纸钱(迷信说,阳间烧纸,阴间逝去的老人能得用,这是一种寄托哀思而已)”的。
因为父亲的这位表弟,按我们老家对去世的老人的尊称,“已经成佛了”。
妻子的一句话,勾起了我对儿时的记忆,也勾起了我对这位表叔的回忆。我的这位表叔,姓蔡,年龄只小我父亲两岁多,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一个见识广,最能“侃大天”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不管他讲的故事真真假假,但生长在边远农村的我,想走出大山的梦想,应该说是这位表叔点燃的。
小时候,只知道最长的路,就是从家到公社的路;最高的山,就是家后面的土地山;最冷的天,就是下雪后化雪光脚板冻得发红的时候。听表叔“侃大天”后,才知道最长的路,是当兵打仗在国外,家中父母去世不能赶回来的路;最苦的日子,是在防空洞里没饭吃、没水喝,还随时可能被炮弹击中的日子……
父亲的这位表弟,年轻时,按今天时尚的话来说,最能“嘚瑟”,在全大队(那时不叫村),只有他,一套黄军装,已经洗得发白,但经年穿在身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只要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要穿上那件军大衣。村庄的大务小事,他总是要上前的,一是帮大家出出主意,二是招呼大家吃个饭什么的,即当地人说的当当“管事”,也有称当“总管”的。
比如,一年一度的杀猪饭,我家是必请表叔的。表叔来后,也不做什么,因为大家也不要他插手,只要他在旁边讲一两个笑话,年猪就收拾好了。
记得每当吃完杀猪饭后,大人们都要把新近一年的事“摆一摆”,还是近期的家长里短也要聊一聊。表叔当兵和抗美援朝的那些事,已经“摆过多次”,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只要表叔一开口,年轻人些都会说,“不要老是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摆点新鲜的”。表叔也不生气,不与大人们聊,专逗小孩子们乐,在小孩子们的天地里,表叔的故事和谜语还是很有市场的,大家都不讨厌他。因为他能即时编一些故事和谜语,很多谜语还很考人的。
在我们老家,今天城里人说的“猜谜语”被说成“碰梦猜”。表叔的“碰梦猜”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记得那是我要上初中的头一年,又是我家请吃杀猪饭,表叔早早地来到我们家,父亲要忙里忙外,母亲要做饭招待客人,表叔只能与闲散的小孩子们嬉笑和摆故事。晚上吃过杀猪饭后,在与大人们闲谈了些事后,表叔见我家聚集的小孩子很多,一个个都凝神聚气地听大人们摆那些“天南地北”的故事,表叔为了激发当时我们那帮小孩子的智力,就说“碰梦”给我们猜,即他给我们出谜面,让我们猜出谜底。他出的谜语,大都是借景、或睹物而设的谜面。比如,他看见帮忙的亲戚在帮我家炼油,他就出了一个谜语,“一块白石头,放在海箩头,只见海箩响,不见白石头。”我们冥思苦想了很长时间,还是猜不出,后来在大叔的暗示下,一个比我大一点的邻居大哥哥说,是“炼猪油”。谜语里的“白石头”是指切成块的猪板油,“海箩”是指“铁锅”,不见“白石头”,是指板油已经炼成油了。我们恍然大悟。
大叔既是一位幽默的人,也是一个“记小仇”的人。那天见那位平常不让他“讲拌话(重复讲一件事)”的一位表哥喝醉了,还吐了很多,他就当着大家给在场的小孩子们出了一个谜面给大家猜,谜面是“什么东西越吃越多?”我们大家都想,东西只有越吃越少的,哪有越吃越多的。大家一直都没有猜到,甚至连大人们都参与猜,都没有猜出来。我父亲因为年龄比表叔大,还批评他出什么“瞎谜语”,会这么难。见大家无法猜出,他只得叫我们看那个吐了一地的表哥说,别人吃东西只有越来越少,你们看他吃东西越来越多。在他的幽默调侃下,我们明白了他是间接的让那位表哥出丑,报一报平时的小仇。可这一提示,让大家顿时恶心起来,至今想起来,还五味杂陈。
为了缓解大家的不舒服,见我父亲从外面提进马灯来,他又让小孩子们猜:“说大就大,房屋装不下。”小孩子又进入了沉思,在座的客人们也为我表叔能随即编出很多谜语给大家“碰梦猜”而心情愉悦。大家冥思苦想,最后我看见父亲把马灯提出去喂牛草,家里一下子变暗淡下来,我试着问表叔,是不是灯光,表叔肯定地说,是!
表叔编设的谜语,新颖、别致,想象力丰富,能给人拓展想象的空间。
我上中学、考入专业学校、参加工作,调入小城,再也没有听过表叔的“碰梦猜”。
后来我问来小城办事的亲戚说,表叔的一个儿子挖煤炭被瓦斯爆炸闷死了,对表叔的打击很大。表叔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曾经的“话匣子”一下子被关闭,曾经的能说会道一下子变得木讷呆滞。
后来又听说,老年后的表叔,因老年丧子,不愿意见任何人,一个人总是自言自语的,仿佛得了什么癔症。在中国这样的社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不幸的。在我们老家,人们都说人的三大不幸:即老年丧子,中年丧夫(妻),幼年丧父(母)。
表叔的老伴在他年轻时就去世了。在上世纪末农村没有低保的年代,经历了几次不幸的表叔,一个人单过,没有人照顾,生活是很困难的。幸好,临近去世前,县民政每月给他20元优抚费,勉强能度日。
表叔走了这么多年,居然在今年七月半过“中元节”的时候,走进我的梦中,让我对记忆深处的东西又一次回眸。回眸过往,有些事痛苦,但童年的记忆,幸福还是满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