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16

　　周五晚上十点下班后，我匆匆打的赶往火车站。取票，进站，候车，检票，上车，这些年，火车于我，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和洗脸穿衣吃饭一样平淡，平淡得让人忘记这是奔波。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习惯性地扭头看着暗夜里寂静的窗外，听着风声，自然而然地进入冥想状态，直到周围的嘈杂声渐渐隐去了，车上扑面而来的热气也渐渐隐去了……

　　突然，火车停了，本来以为只是临时停车，却一停就是八个多小时，这让满车的人躁动不安，可对于我这个坐过的火车里程可以绕地球一圈的人来说，这点意外已经激不起内心的涟漪了。只是在这漫长而寂寥的时光里，我又半梦半醒地陷入了纷乱的回忆。

　　上大学之前，我总共也就坐过两三次短途的火车，记得第一次坐火车，对火车充满了好奇，从头走到尾走了一遍又一遍，细细地观看这长蛇一样奔跑的铁盒子，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当我亲自验证了村里人说的在火车上端着一杯水也不会洒出来的传说时，心中的那份窃喜至今难忘。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是那么迷人，仿佛已不是人间，而是蓬莱仙境。那时候，火车承载的是一份对远方的怀想和希冀。

　　进入大学后，坐火车成了常态。每年春运，坐火车的心情从曾经的激动变成了恐惧，这也成就了我对坐火车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时没有网上订票，据说可以用电话订票，但周围没有电话，又不敢上街打电话，生怕按错被多收钱。由于老家太偏僻，公路也不通，我还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能辗转到离家最近的邻省火车站，老实巴交地排上一天的队，也只能买到第三天的站票。

　　买完票，就是漫长的等待。

　　这样的等待是枯燥且无聊的。白天就坐在火车站门前的广场上，数那些走过的路人，每次都是数着数着就忘记数到了多少。饿了就买烧洋芋当饭，吃一口就在心里咒一句，明明才两毛钱一斤的洋芋，到了火车站偏偏要收几块钱一斤。但是，饿了又忍不住再买，毕竟这是填饱肚子最便宜的东西了。晚上，一个人住在火车站附近十多块钱的旅社里，房间黑魆魆、臭烘烘的，墙壁上的污渍像苍蝇一样令人生厌。多数房间是层板隔出来的，隔壁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实在困了就和衣而睡，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实在不知道床单多久没换，睡过些什么人，睡过多少人。

　　去往目的地车只有一次，发车时间都是夜里三点多。两点过起来，背上包，走近广场，白天那黑压压的人群消失了，漫天的喊客声消失了，横七竖八的摊子消失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昏黄的灯光默默地照着奔走的人群，拖箱子的声音时断时续。

　　上火车后，过道上，门边，甚至厕所里都站满了人，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挤到一双脚的位置。很多人为了腾出空间，直接把背上的包顶在了头上，而且可能一顶就是一天。也不断有人喊着“往里走”，但是谁也动不了，有人开始喊骂，好在都是自言自语地骂几句就消停了。

　　这时候，有一张坐票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但我从未奢望自己可以买到坐票，那简直像梦一样缥缈，只希望能挤到门边，把脸贴在玻璃上，静静地听着风声，静静地期待着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远处灯光，然后忘记疲惫，忘记自己，忘记拥挤。

　　火车开动后不久，车厢内便会一片死寂，满车的人，不分男女，一个个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歪歪斜斜，不管站着的坐着的都一动不动，活像一车尸体。这一度让我怀疑，这还是人间吗？莫非地狱就是这样子？能打破这种沉默的，除了到站有人上下车，就只有黎明后那“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声音了，有时候过道实在让不开了，人们只能接力把手推车悬空抬过，但很快车厢内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窒息的死寂。

　　我独自醒在那死寂的车厢里，开始怀疑我选择的道路，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吗？读了半辈子书，还是身无一技之长，挤在芸芸众生里，曾以为的天下，在放大版的地图上也连名字都没有。以前同情蚂蚁的局促，却发现蚂蚁之于村庄，就如我之于世界。

　　大学毕业后，春运的噩梦算是结束了，我内心暗自欣喜，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坐火车了。可成家后，妻子在另一座小城工作，家就在那座小城里，命运再次让我重新回到冰冷的铁轨上，我继续坐火车在两地间奔波。虽然现在可以网上预定车票，车次也多了起来，没有了曾经春运的那种恐惧心情，但也找不回初始的那种兴奋，只剩下一种不悲不喜，近乎麻木的状态。

　　我喜欢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斜看窗外一闪及逝的风景，偶尔回忆过去，思考现在。在火车上，往往成了我最空灵的时候。无数次奇怪地想，要是哪一天知道生命即将终结的话，最后的想做的事就是买张票静静坐一段，静静地看看窗外的风景。

　　往事还在纷至沓来，流年却已不堪回首。

　　山谷回荡的笛声，将我从半梦半醒中拉回了现实，八个多小时的等待，似乎只是片刻而已。这种纷乱的冥想，也成了我熬过漫长等待的秘诀。一缕光线从窗外照进来，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弥漫心头。火车缓缓开动，人群归于平静。窗外的晨光里，村庄时隐时现，莽莽群山飞快退到记忆深处，这场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车到站时，天已大亮，凉风吹起我本就凌乱的头发，我恍惚觉得自己还身处黑暗之中，做了一个走在白天的梦。抬头看了看站台上的钟表，感谢上帝，总算没有耽误约定好带孩子去公园玩的时间。我打电话给孩子，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里满是欣喜，那欣喜是一道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我，温暖了我。我沐浴在这温暖里，习惯性地点开了蓝色的12306，预定返程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