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03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谁为采芙蓉”，这是我旅居他乡多年后，第一次归来的感受。事实上，这个季节的草海，是无芙蓉可采的，想来那一池荷花，也只应开满采莲人的心海。

　　曾几何时，自以为是的扔掉眷恋，走向他乡。也许年少时，为了前半生的出走，都是这般自以为是的。

　　人总是怀旧的，尤其在夜雨霏霏，寒风刺骨的夜晚。茶苑的雨夜，实在冷得紧，就连新沏的茶，也很快没了温。听说，小城飘雪了，可我的城市不会下雪，甚至都没有秋天。

　　好想回去看看啊。回去重温搁浅的过往，回去草海湖、回去百草坪······

　　晴朗的初夏天气，最适合走近草海。或可约一二友人，最好只是自己。不必带上相机，最美的风景，从来都只留存在脑海；倘若只是静态的留存，和没有看又有什么区别？

　　带上心——好奇的心、探索的心，步行穿过木栈道，便可直达泊船的码头。与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一起，乘一叶观光小舟，轻轻地从西海码头出发，去揭开草海湖神秘的面纱。

　　歌里唱“一叶轻舟银河走，草海在天上”，我不知道会不会去银河，但发挥一下想象力——假设旁边就是大海，我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上泛舟，自然是去了天上的。氤氲开的水汽似云雾般飘渺，沙沙的风声是仙人唱的歌谣，我在腾云驾雾，赴一场盛会。突然，响起扑哧扑哧的声音，定睛，原来是鸟群腾起。盘旋，向上，它们叽叽喳喳的呼朋引伴，飞得越来越远。

　　你看，蒲草也欢呼雀跃起来，不小心占据了沟渠两侧；旁边的高地上，格桑花争妍斗艳；还有蜜蜂、蝴蝶时时飞来，仿佛山寺四月的桃花开在了这里那般。

　　继续前行，向着更宁静的湖心漫溯。听着徐徐风响、潺潺水流，看着红花绿柳、撑船大叔朴实的笑脸，忍不住想起了桃花源，那里也应该是这般宁静祥和吧。我曾嘲笑过武陵渔人，但我可悲得连渔人都做不了。也罢，静下心，放空自己，远离不堪入耳的尘世喧闹，抛却苦行僧的执着，春光未老，别辜负这一片湖水。

　　停靠湖心岛吧，芳草萋萋，你可以带点诗人的情怀，小憩在这里。可惜不是冬天，看不到黑颈鹤从远方飞来，在雪地里高傲的行走，在云层中盘旋。但也不要急着遗憾，在这里守一个黄昏也是极其美好的。

　　太阳会从对面的山上坠下，残阳会像诗里那样铺在水中，等到山顶的黑云被染亮，鸟儿飞回林中，村里也会升起炊烟，此景虽不及塞外的大漠孤烟来得壮丽，但也不乏几分小家碧玉的娴静悠远。

　　太阳回家了，是回去的时候了。此刻，我想成为一尾逆流的鱼，穷尽一生，穿梭在这片未老的湖里。

　　看完“海”，怎么能不登山？

　　那就去百草坪吧。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无愧于“阳光之城”的名号。

　　这是个离天空很近的地方，迎来送往的风裹挟青草、泥土味儿掠过山坡，搅动风车，无辜而自由。

　　爬上邻近的山顶，极目远眺，这里虽不及泰山雄伟岧峣，亦有登临之感。奈何我没有俯瞰皆是诗意的情怀，咏不出壮丽的诗篇。我不是个诗人，也不是个过客，此中曲直，实在是不好描述。我妄想做一只鸟，飞过这高山、草场，喝马摆大山清冽的泉水，吃遗落在山地上的粮食。

　　下小山，沿着斜坡上的小路，爬上更高的山。

　　相比于以我们标准建造的景物，你不得不臣服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脉纵横驰骋，张合有度，从看不见的一头延伸到看不见的另一头；而被拉长的也远不止视野，就连那颗不知所措的心，也在这里安稳下来。

　　青草肥美，山坡上，羊群正悠闲吃草，牧羊人坐在离羊群不远的地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凝视着他心爱的羊羔。羊群似乎也明白并且体谅主人的心思，只在主人周围，不走远。又一阵风吹过，树叶、野花和草都在和着山风的节奏舞动，只有漫山遍野的羊群，依旧若无其事的吃草。这里不是阴山，不论风吹过没吹过，山坡上除了羊群还是羊群。

　　归来吧，大山向我招手、呼喊，我也想回应、拥抱，然而，作为一个步履匆匆的归人，我是没有资格去诠释这片土地的，怕亵渎了那份神圣。我很羡慕守望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对土地的理解和诠释，是我根本不能体会到的深情。我一路苦苦追寻，一度像斯嘉丽对塔拉红土地的狂热那般执着，直到这一刻，我才恍悟，这种无根的深情本身就是一种病态。真正的守望者，不是心动的人，是行动的人。

　　一眼又一眼的遥望山色青青，眼里的心里的距离时远时近，迈不开的步子，丈量不成这份沉甸甸的归思。

　　同行的友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用纸巾包了一小包土，郑重地放到我手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无一字。

　　老人们说，用家乡的土冲水喝能治水土不服，现在想来，那被治愈的不是水土不服，是对回不去的故乡的无限思意。

　　回城吧。我对自己说，也对友人说。

　　离开前，我偷偷把那包土放到一棵小树下，它属于这里，我带不走，也不能带走。

　　车里放着柔和的音乐，稀释着刚刚的沉重。换了一条路，未知的前方，总是充满着新奇的诱惑。我透过车窗，看路旁的风景在变换，这一块开满洋芋花，那一块长满嫩绿的玉米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哦，原来是那些不知名的花儿草儿欢呼我的到来，相互诉说我的心绪，但它们也不悲伤我的离去，因为我的心还在这里。

　　喝一口已凉的茶，是思念的滋味。曹孟德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是他又怎知，离别时流出的泪，都是想念时喝下的酒，纵然练就到千杯不醉，依旧难解忧思。

　　停笔，夜也微白。恍惚间，看到阡陌纵横的草海湖畔，花儿竞相开满。

（散文类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