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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10

末了未了

作者:马江龙 时间:2018-01-10 阅读:254


   十四,有月贴着后窗的玻璃升起来,映照出一些日渐纤瘦的树影和几只夜鸟沉默的飞行。有风披着薄寒游荡在山野,像一群苦囚的长途押解,脚踵上的锁链在山水丘壑间磕磕碰碰,一步一个颠簸。秋入末,夜初漫,我在屋内烤火,愉悦地守着一场小病。正如所有的遇见都呈现以背离,尽管用不吃药的方式施以决绝的挽留,似乎这病也在抽丝剥茧地走。或许今夜一觉之后,那些高高低低的热,细细碎碎的咳,踽踽凉凉的哑,影影绰绰的痛会一齐不辞而别,重还我长长的寂寞的健康。
  我还关心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东经北纬,海拔气压,实在是想不出干这事的动机,可能是要思考“我在哪儿”之类的哲学问题,也可能只是点错了图标。有意思的是,我坐着的时候海拔2163,站起来的时候是2164,半条腿居然有1米,身高这个硬伤有望通过一道数学算式得到彻底治愈。得出三个结论,一是手中这个电量不足的家伙竟随时知道我在哪里,二是“我”这种动物在2100米以上高海拔地区有分布,三是在某个特定的时空格局上,世界只剩最后一个人。
  该上天的要上天,该落地的要落地,由他去吧。顺便晒晒这些天在田坎路角遇到的那些小花小草小颜色,不知秋音歇处,他们会守住怎样的一番目面?在习惯叙事中,这应该是些不被经常需要、不是特别有用、可以用群体总结来忽略的小事物吧?在与不在,长与不长,开花不开花,结籽不结籽,除蜂蚁之外,无人在意吧?放于季节变换,物候秩序重建的宏大章节中,抵不上边角的一个页码吧?他们在小地方守着小格局,用小时光讲述小故事,以小信仰迎接小圆满,而今竟也要跟高山深谷、巨树灵兽、江河湖海一道去接受时节的检阅了,向天地报告,同覆千里霜白,共受万里长风。仰望星空和仰望阴影看的竟是同一个方向,随水漂流的残叶和开足马力的巨轮抵达的竟是同一个彼岸。咦,这个真有趣。
  突然惦记平日里常有接触的一些可爱的小人物来,他们互相打招呼的方式直截了当,笑嘻嘻地喊对方一声“舅子”,他们交谈的内容千篇一律,绕山绕水把别人绕成“舅子”,他们善于攒钱又决不承认自己有钱,他们互不相信又常常结伴,他们把野史当碑铭,把传闻当底细,把臆测当判断,他们对所有的时事都能给出自认正确的解决方案,“应该这样”成为流行的口头禅。走在他们之中,关于“言寡尤,行寡悔”的典告,关于“体相用”的剥析,关于“齐之以刑,齐之以礼”的规制,关于“此心光明”的终极理想,统统失语,讲不出话来。逐渐笑嘻嘻地,半推半就地成为“姐夫们”中的一员。
  视觉有时真的很重要,俯视以全概偏,仰视以偏概全,唯有平等相对,方能将认知变成一场审美。若以世间为背景,每个人的展开都是巨制鸿篇。面对这些熨贴着大地生长的事物,抬高一点会风干,按下一点会枯死,破破的红尘或许就靠这点温度做布丁。指路是一件必须要慎重的事,对于迷路太远太远的人,回头或许不是岸,也可能又要将走错的路再走一遍,如此,使由之不使知之算不算一种悯惜?
  时已末秋,冬要来。事犹未了,霜不降。四季往复回环,可每一天都只向前,流光浪掷,情绪容易反向夸张,无是无非,不好不坏,偏爱所偏爱,偏信所偏信,偏安所偏安,只此一句,末了未了,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