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酥
作者:任秋玥 时间:2018-01-11 阅读:520
二伯母嫁给二伯二十多年了,她的厨艺在十里八村那可是出了名的好。不过在我看来,她最赞的绝活却还是那一手荞酥,那可真叫一个香酥松软,回味鲜甜。
二伯母是威宁人。在我小的时候,每到农闲时节,二伯母总要做一回荞酥,每回我都跟小伙伴们寻着味地跑去围观。还记得,二伯母洗净了手,拴上干净的蓝布围裙,耐心地将苦荞粉磨细,依次兑入红糖、白糖、猪油、菜油,每回还得根据口味的不同放入枣泥、玫瑰、洗沙、火肘等配料,将之按例搅拌均匀,揉捏成扁圆状,压模后,方才小心地放入烤炉中烘烤。待到阵阵甜香溢出,二伯母才缓缓地揭开烤炉盖儿,顿时空气中都溢满了玫瑰的清香和红糖的清甜,久久不散。直勾得人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
待到热气儿散尽,二伯母才小心翼翼地捻了几块荞酥分给小伙伴们尝鲜。我们双手虔诚的捧在胸前接过二伯母手中的荞酥,如视珍宝般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荞麦的松软中带着丝丝甜味儿,只差甜进人的心坎里。霎时我们就忍不住了,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荞酥包在嘴里,入口酥松易化,留下了阵阵回甘,令人欲罢不能。一块儿荞酥进了肚,小肚子微微有了些腹饱感,可依旧还是馋得心痒痒,又麻利儿地舔了舔手指,还是不解馋,只恨不得把烤炉里的荞酥都吞下肚。
大些时候,大约是二伯母的手艺太好了,十里八村的人都喜爱荞酥。二伯母渐渐不做农活了,去镇上开了一家荞酥店,那生意真是空前的好,二伯母每天起早摸黑做的荞酥经常卖到断货,生意也这样越做越大。
后来,二伯母就一心想着把荞酥店开回威宁去,为这事还跟二伯起过不少冲突。二伯始终觉得二伯母嫁给他后没把自个儿当成当地人,还一心一意想着回威宁。前几年,只当她是吃住不惯,就由她去了。可谁想,二伯母也犟,二十多年了也没转变个想法。
还听人说起,二伯和二伯娘当年的定情之物也是这荞酥。原来,二伯从小就喜欢吃甜食。后来,到威宁做工后,认识了二伯娘。那年寒冬,二伯在二伯母家帮工,正饿得饥肠辘辘,二伯娘就带着一大包荞酥寻来了,二伯当日一沾上热乎乎的荞酥,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迷上了。那时,二伯娘的母亲就是当地做荞酥的一把好手,二伯娘每日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也学得了一身好手艺。二伯母的手艺把二伯迷得神魂颠倒的,隔三差五就要做几次荞酥给他解解馋。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的事就有了眉目,之后又在威宁定了亲。
刚开始,二伯母与二伯结婚后,二伯母也经常回娘家,一呆就是几天。回来又带上不少特色吃食,把我们一大帮子人都虏获成了威宁小吃迷。二伯母终究是个念旧的人,哪怕嫁了过来。也时时念叨起威宁的草海,威宁的洋芋粑粑,还有威宁的荞酥。她总是认为,自己所做的荞酥称不得真正的威宁荞酥。从前我不以为然,我总觉得二伯母做的荞酥是最好吃地道的。
后来,我认识了不少威宁的朋友,我也曾托他们买过威宁荞酥,他们捎来的荞酥更精致,包装更精美,花样更繁多。可味道,我总觉得少些什么。有一次,我也给二伯母寄过一盒荞酥,她打电话来说,很好吃,比她做的好吃,有家乡的味道。
大概八年前,二伯母的母亲过世了。二伯母就再没回过威宁,大概是怕触景伤情吧。可二伯母却从未改变过她的习惯,长年关注着威宁频道。还记得这些年她最喜欢的一个歌手,叫阿鲁阿卓,是威宁彝族姑娘。
二伯母的小店这些年来来往往过不少客人。我记得有一回,二伯母高兴地跟我说,团团,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了一个外国人,他来买了好几回荞酥了,原来外国人也喜欢吃荞酥啊!我至今仍记得,二伯母当时异常兴奋的声音。之后的日子里,二伯母大概是见惯了外国人吧,渐渐习惯下来后,就再也没发过类似的感慨了。
二伯母把她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了她那家荞酥店里,带动了不少当地人的生计。那家小店,也从名不见经传到声名远播。二伯母每天忙得像不停歇的陀螺,却始终面带微笑,心怀感恩。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对粮食有着近乎变态地珍惜,十几年来一家人在她的带领下就没浪费过一粒粮食,家里的地上,器具上的粮食她都一颗颗的抠出来捧在手中,轻放在特制的簸箕里。对那家荞酥店的所有原料亦是物尽其用,将每一种食材发挥到极致。小店里,每日都有人排队候着二伯母的荞酥,食物的香气充斥在源源不断的蒸汽里,烟雾缭绕中映照出一张张满怀期待的陌生脸庞。
二伯母三年前过世了,她还是没有回到威宁。死后,二伯为了圆她的心愿,将她的骨灰留在了草海。
她一生短暂,只留给了子孙那家荞酥店。屹立在异乡,迎来送往。
前些日子,我终于有幸去了一趟二伯母心心念念的故乡——威宁。威宁的草海上黑颈鹤与白鹭齐飞,晚风带来阵阵泥土的清香。放眼望去,金黄色的草地一望无涯,如同一幅隽永的风景画,当真是美得令人心醉。
走在威宁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卖荞酥的小店,五花八门的包装袋上醒目的标明玫瑰味、洗沙(豆沙味)、混糖味儿……印着花儿的油纸包裹着扁圆的、圆形的荞酥,连带着鼻腔里也充斥着阵阵荞酥的甜香与荞麦香。我终于再次品尝到了荞酥的滋味,金黄色的荞酥捻在手中,入口清香甜脆,比记忆中的更加香甜。不同的是,二伯母的荞酥包裹着的,是乡愁的味道。(散文类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