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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21

第二十六个冬天的记忆

作者:张同光 时间:2018-03-21 阅读:228


 1
  窗外是山,是河,是枯了叶子的树,是十一月份,是第二十六个冬天。
  十月中旬之前,天高气爽的金秋还在温暖如春。但在之后的一个星期左右,就持续降温,同时还会夹杂着细细的尖锐的冷冷的秋雨,特别是在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冷风夹杂这冷雨刺在脸上,把人的脸刮得生疼,就这么几天,会让人们瞬间脱去了秋装,换上了厚重的棉衣棉裤或者轻柔的羽绒服,这也就是威宁的冬天给人们的见面礼,威宁的冬天,是最有人情味最有礼貌的,总是在自己真正到来之前,首先给人们一个温馨的提示。这样的阴天不会停留太久,大约一个周过去后,天气又恢复了风轻云淡,胜似春光的姿态。
  威宁的冬天,向来都是干净利落的,要晴便会响亮地晴,要阴就狠狠地阴几天,很少出现那种拖泥带水的半阴半晴的天气。
 
2
  虽是冬天,但只要有太阳,就很少会刮大风,阳光也不像夏天那样白热,天空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秋天的爽朗、高远、深蓝;云一直都是那么白,那么轻,仍会用一天的时间缓缓地从天的这边移到天的那边,这样温晴的天气塑造了威宁人温情而好客的一面。
  身在威宁,若没有看过威宁的日出,那将是一种遗憾。拣一个晴朗的早晨,约上三五个朋友或者只身一人,数着上帝庙的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四周空气潮湿,树上的鸟儿欢快地啼叫着,给清幽的树林增添了不少热闹。登上山顶后,整个山城都还在沉睡中,天空凝重,可不一会儿,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个红点,红点的四周灰蒙蒙的全是雾,红点不断扩大,升高,再升高,再扩大。但太阳是不会马上就露出光芒的,它仍然含蓄而委婉。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慢慢地升起一层薄雾,薄雾从东方向西方层层推进,像不瘟不火的海浪在林立的礁石间蔓延着。前面的层次清晰,后面的便是茫茫的一大片,越来越宽广,大半个山城都隐于其中。又恍若仙境,眼前的一切都是仙气,似乎本该如此,一切自然。雾就这样从东方慢慢地向西方游着,逐渐飘满了整个城市,但它并没有不留余地,城市中突兀的高楼仍然清晰可见,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这个城市的年轻。
  终于,太阳越升越高,雾却像抽丝一样逐渐变淡,再由淡而透明。城市中低矮的房屋也渐渐地明了了,于是,整个城市的人间烟火便浓厚起来了。观景的人也该下山来,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整个城市又进入了一个井而有序的状态中。早餐店里,豆浆油条包子馒头应有尽有;餐馆里,火锅炒菜酸汤鱼,样样可口;小吃店里,炸洋芋卷粉荞凉粉碗碗爽口。特别是在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坐在小馆子里吃上一碗荞凉粉,那真惬意,别看它在碗里柔韧有力,入嘴却是润滑的,细腻得像处女的皮肤,三两口就下肚去了,吃完的人总觉得还不够,但也不会再吃第二碗,因为他们还会去其他地方换换口味。白天的威宁,热闹而不嚣闹,繁荣而不烦躁。
  当然,秋天的晚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3
  最喜欢冬天里的雪,也最喜欢这种高原才独有的冷天。
  若是一连阴好几天,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就会结满晶莹剔透的冰,每根树枝上都缀满了亮晶晶银灿灿的冰条儿,整个世界都被装点成了银灰色,树枝被沉甸甸的冰条儿压得弯弯的,像秋天正在等待着收割的稻米,又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老头儿。但不管怎样,总会给人一种成熟老练之感。降温的天气,冷风夹杂着冷雨,来得猛烈,来得刺骨,这样干脆的天气又塑造了威宁人粗狂豪放的一面。
  在这样的天气里,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一家人围着炉子吃豆花火锅的情形。全家人一起围着小煤炉,先在炉子中加满优质煤,让炉子烧得很旺。然后炖好母亲亲手做的豆花并配好其他作料,绿白相间的火锅在炉子上直冒热气,此时便可向炉中加入一些劣质煤以使火劲不是很大,灰白色的热气延满了大半个屋,外面是寒冷的天气,可屋里每个人的鼻尖上都冒着细小的汗珠,每个人都在有节奏地吸气和哈气。乳白色的豆花在锅里翻滚着,费了很大劲才从锅里夹出一块,放进母亲特制的蘸水里一点,赶快趁热送进嘴里,滑溜溜的豆花在嘴里没滚几下就滑入肚中去了。可嘴里仍然留有辣椒花椒的余香,又促使你再去夹起一块,再是一点,一送,不小心又滑进肚中去了,肚子明明感觉很饱了,可嘴巴总免不掉会多吃几块。吃完后,随便收拾一下,全家人就围着炉子,静静地坐着,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始终又没什么可说的,或者胡乱说了些什么。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幸福,每个人都和别人分享着幸福。
  若是没在家里,那也无关紧要,打个电话回家问寒问暖后,就约上几位朋友到馆子里去撮火锅。酸汤鱼、猪脚、干锅牛肉、天麻鸡不管要什么锅底随你挑随你选,当然,最受欢迎的要数威宁的火腿火锅了。别看馆子小,只要你进去,就能感觉到温馨,火炉照样烧得很旺。和朋友一起坐在火边等待的同时,还可以好好品一品威宁的苦荞茶,淡黄色的茶水入口,甘甜而不腻,微苦而不涩,清香而不浓,伴随着这特有的高原味道,你不禁会想起大片大片的荞麦花被微风掀起的麦浪,但你哪里会看过红色的麦浪呢?
  雪是突如其来的,在今晚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明天刚一睁眼,你就会发觉天空像被重新刷洗了一遍。打开门一看,傻眼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山上,地上,房子上都盖了一床洁白的崭新的棉被,一切都还在静静地熟睡着。记得第一次见到雪,是在外婆家。那天早上醒来,整个屋子都是白光,再加上尿急。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推开门一看,傻眼了,天地万物全白了,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这真奇怪,为什么大地一夜之间竟白了头。禁不住用脚去踩,陷下去了,我担心地往后退,大地变软了,只要你一踩,就会整块整块地往下塌。我吓得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外婆听到哭声后从屋里走出来。我边哭边跑去抱住外婆的大腿说:“全部都是白色的,还这么软,我怕怕,我要尿尿。”外婆起初似乎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后来却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狗儿,不怕,这是雪呐,你看婆婆给你捏个小人。”外婆顺手抓起一把雪,在手里胡乱地抟着,我看这东西不会咬人,稍微放松些警惕。但尿真的自己要流出来了,刚开始我并不敢对着这白东西撒,可在外婆的一再鼓励下,我想试着往上面稍微滴几滴,可是不听人控制的尿,一下子就蹦出去了,窜的老远老远。凡是尿液落下的地方,那白色的东西就变成了黄色,凹下去,然后就留下很多大小不同的洞孔。这回我一点也不怕了,反倒觉得尿落在雪上发出那种呼呼的声音非常享受。我爱上了往雪地上撒尿的感觉,为了多有点尿,就偷着外婆一大口一大口地往肚子里灌水,希望早点体会到那种过程:尿飞出去,落下,雪变成黄色,凹下去,伴随着呼呼声,留下许多小孔。那样的成就感一度成为了我自娱自乐的游戏。
  后来长大了,能跑了,常常跟着叔叔或者大哥哥们偷偷跑出去乱逛。企盼能抓到兔子,逮到野鸡。那时父母反对的特别厉害,我每次都是骗着出去的,比如去上个厕所,可能就一溜烟跑掉,父母在家等了好久,不见回去,总又不免站在家门口大喊几声:“你给我回不来,晚上就不要回来了,在外面冻死掉喂野狗去吧。”我总是顾不上父母的叫喊,固执地跟他们走了,叔叔们偶尔也会吓唬:“不要去了,晚上回去要被吃面条。”虽这样说,但没有拒绝的态势,脸上还带着狡黠的笑容。若是跟着小伙伴们出去,大家用脚踢着雪,你追我赶的就跑了,父母的声音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最终淹没在我们欢乐的打闹声中,任凭他们怎样撕心裂肺地喊。
  兔子,野鸡是从来就没抓到过的。我们常常会把一些留在雪地上的不知名的痕迹或者脚印当做是兔子的脚印追跟半天,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也找不到,有时候甚至出去一天,连个动物的影子也没见到过,在雪地里散漫地逛一天就回来了。有时候比较幸运,会找出一两只兔子,但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那兔子跑得真是太快了,一会儿就把我们一伙人甩的很远,等我们慢慢地跟着脚印找到它的身边,它又撩开蹶子狂奔,又把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一天这样的许多回合下来,我们依旧空手而归。
  天要黑的时候,是我们最纠结的时候,心里颤颤的商量着回家的对策,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得出的结论还不是:随他骂,挡着算了,没办法。进家门之前要先看看父母的脸色,如果父母没生气,就高高兴兴坐到火边,甚至还会吹嘘看到一只如何如何大的兔子,又如何如何差点就抓到了,最终又因为某某的不细心放跑了。这时,父亲会适当地反驳一句:“你们谁都不是那个料,不要自己没本事而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若是父母充满了怒气,那便不再说话,悄悄地走进屋,静静地坐着等待大人们先开口。他们也不说话,整个气氛很僵硬,两代人就这样耗着,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不听,冷死你算了,你扯着耳朵地喊,他就是要当作耳边风,想出去得很就不要回来了嘛,你不要吃,我还以为出去会捡到那兔子的屎吃饱了回来了噶……”絮絮叨叨一大篇,父亲静静地不说话,不怕母亲的唠叨,就怕父亲的沉默。我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蹲在炉子旁边,母亲边骂边把火烧得很旺,家里暖烘烘的,熏得身上潮湿的鞋子,裤子直冒白气,可手就遭殃了,先是很暖和,后来那种酸痛感又袭上了心头,越来越强烈,好像在每一根手指里都灌满了辣椒水,正在不断地扩大,再扩大,似乎就要炸裂了。再加上父母的冷淡,我有好几次都哭了,不过一哭事情就解决了,父母开始总会说些“是谁请你出去的,谁叫你出去的”一类责怪的话,后来看到你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便忍不住要发笑,他们的笑往往都会让我破涕为笑,从他们慈祥的笑容里,我又找到了幸福的安慰,疼痛感是何时消失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从父母开始笑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消失的,也许是他们一笑,就一下子消失了。
父母的笑真是良药啊!
 
4
  在冬天,最有特色最体面的要算去观赏黑颈鹤。
  租一苇小船,在绿波上荡着,微风习习,湖水悠悠,水草柔柔飘摇着。在陆地上,湖中小洲上,黑颈鹤成群成片挪动着,时而仰头长啸,时而低头觅食,若你一再执着,那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仙鹤或者驾鹤之人。阳光胜好,再看看陆洲上正在摇尾吃草的黄牛和山羊,你就再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位仙人居住过的地方了。
  当然,要是落点雪,更妙,你会发现只要黑颈鹤一出现在这块大地上,就再也没有理由不说这是白与黑最和谐的搭配。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湿地上找吃的,慢悠悠地挪着步伐,脖子一上一下的朝着天空自在地晃着,对于观赏的游客,它们从不大惊小怪,只是偶尔会停下来乜着眼睛看看八方之客,又继续呼朋引伴,迈着悠闲的步伐继寻着。若有一只轻轻拍打着翅膀,你便可以亲自瞧见这样一只笨重的大鸟是如何将自己升到天空中去的,先是不紧不慢地拍打翅膀,翅膀终于越拍越快,有一股劲儿往上提,先做一个助跑一样的姿势,最终往上一冲翅膀一张就飞起来了,再快速地拍几下翅膀,晃动的身体就平稳了,接着越飞越高,笨重的身体却显得轻快自如,最终在天空那边形成了一个黑点。也有的飞不了多远,平稳的翅膀停在空中,慢慢地收拢,终于落到芦苇从中或者青草更深处,再也看不到身影了。别怕!多停留一会儿,它们又会从草丛中露出骄傲而高贵的头颅,它们怎会忍心让多情的你失望呢?也有的根本就没有飞起的意思,只是做了飞之状,接连拍打许多次翅膀之后,又悠闲地事不关己地继续踱着步子,得意的眼神中,好像在对你说:看吧!这次让你失望了吧!这时,你并不会恼,反而会觉得这又是别有一番风味。除了黑颈鹤,你还会在这里看到很多鸟儿,比如白头鹤、白鹤、黑鹤、金雕、白尾海雕、白肩雕、白琵鹭、雀鹰、草原雕、灰鹤、白尾鹞、红隼等很多名气不小的鸟儿,它们成帮成伙,时而嬉戏,时而安静,时而呼朋引伴,时而各自为阵。共同在这个草的世界里,装点这这美丽而神奇的天堂。
 
5
  “草的世界,鸟的天堂”,“高原明珠,阳光威宁”,要是你带着心来到这里,我想,你一定也不会否定这个美誉的吧!
  站在观鸟亭上时,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地感叹:这个名字它当之无愧!
(散文类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