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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25

村庄记事

作者:李孟麟 时间:2018-04-25 阅读:220


 一阵风正在吹过
 
  正在吹着我的这阵风,一定也在吹着阿淝沟,吹着山沟里的水,吹着山梁上疯长的枯草和失眠的月光。
  柴扉只为月色虚掩,我嗅到了荒芜的味道。难道老屋的鬓角又斑白了许多,难道是村庄的面容又被吹得苍白了许多。
  风啊!如果可能,你就轻一些,再轻一些。你一使劲,这春光四溢的小村子就被吹得体无完肤;这鸟语花香的日子就被吹得支离破碎。
  我承认那些躬身田垄的身影是被你吹走的,那些留守老人的心是被你吹空的,那些庄稼和泥土、镰刀和锄头、农谚和节气、还有这清冷的月光,也是被你吹旧的。 
  疼,是一滴落在风里的眼泪。
  它吹得女人的皮肤和大地一样干枯,吹得老人的牵挂吱吱作响,吹得那只厮守村庄的猫,一出生就把黑夜披在身上,把一块伤疤烙在心底。吹得我———
  一听见风声就想到阿淝沟,想到他的落败和荒凉,而关于他的好——我再也无法完整的拼凑。除了爱,深沉的爱。
 
冒沙井,私语如水开花
 
  为什么会叫冒沙井?
  不要追问,这是岁月留给你的最后的名分。
  而我爱你,是因为在远逝的童年岁月,你惊扰了那段梦境里的呓语。
  寂静处,我对你的私语,如水开花。
  我想说的是,那个挑水的人,为什么挑着挑着,就把自己挑没了,坐在红尘的路口,闪着迷离的光。这水太沉,还是岁月太重。
  我想说的是,隔着时光,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哼唱路上的歌谣。而你,可还会想起扁担和水桶交相辉映的协奏曲,还有那些曾在你耳边响起的呢喃碎语。
  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从黎明走向黄昏的人,正纷纷路过这里 ;还有我未及成行的诗和诗里的苍翠华年,正是风情荡漾。
  事实上,我想说的是,现在已是春风十里,我像翩跹的白蝶一样,爱这里的春天,我爱这春风里,花开一样的诗句。
  而你,已不会知道。
 
土墙下的时光
 
  时光老了,落在土墙上的阳光暗黄,像发旧的书页。
  我来寻你。从一个青砖灰瓦的黎明,走进断壁残垣的黄昏。我用一声厚重的叹息打开你荒草丛生的心房。
  走进去,在微弱的煤油灯里,有一个女孩在唱歌。听得陶醉的我,至今不知道叫什么歌名。我一直握着一枚洁白雪花,想献给那个唱歌的女孩。
  长夜寂寥啊,那些油灯下拼命喘息的身影,去了哪里?他们选择逃亡,他们用歇斯底里的呐喊扼杀了自己。一些隐隐的疼痛再也无人诉说?
  一些不甘心老去的时光,它们不厌其烦的敲打着土墙。敲打的手矮一截,土墙就枯萎一截,它们只得把脸俯在墙上,渐渐泛黄。
  挽留,有时候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残阳如血,呻吟声渗透在每一粒空气的血液里。时光也有痛不欲生的时候。那个抛弃时光的人,把春风和白雪,一同埋进了岁月深不见底的草丛。
  而我们,脚步越来越重,身影却越来越轻,如微尘般被风吹散,和土墙一样把自己的一生活成别人的青冢。
 
坐在田埂上的老人
 
  云朵勾勒出记忆。但那田间的风似乎流淌在记忆之外。
  太久太长的遥望,日子也会生锈。
  坐在田埂上的人,眼睛直溜溜的看着脚下的土地和地里的庄稼。他的眼神,和大地一样干涸。目光尽头,对命运真正的恐慌,已经冰凉。
  捂着撕裂的胸膛,他一个劲的抽着烟。点着了,悬在空中的阳光粒儿就开始燃烧,烟带着往事飞翔。
  只有在这急促而厚重的吐纳里,村庄才是平静的;只有在这烟味萦绕的春光里,内心才能得以慰藉;也只有在尼古丁一点一点的吞噬里,才觉得命运会有最好的安排。
  他总是摇曳在田间地头捡拾自己的脚印,尽管捡拾的只是一堆残碎的梦,梦就梦吧,总比连梦也没有的好。
  在村子里,土地就是庄稼人的命,他一生都在泥土里耕耘自己。把自己种下,收获,然后再种下。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从泥土里抽出身来。
  风推着时间往黄昏里赶。
  老人敲了敲烟斗,起身扬了扬身上的尘土,迎着最后一缕夕阳,向黑夜的深处走去。

衰老的河
 
  这条河老了,从吊水崖一路往下赶,到这里它就老了。消瘦的河水,只有在跌落石崖时才惊飞出那么多长在心里的白发......
  河一生牵着疼痛,河总在刻画着皱纹。
  和河一起老的,还有这岸上的孤独。村子里的人一拨接一拨的走了,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这漫漫长夜,一寸一寸的疼。
  翻开一本词典,我可以躲过石井、镰刀锄头和日历上翻飞的日子,但我躲不过一条河流直视我的眼睛,它把一生的修行,都流进我的血液。
  河自己知道,自己就要消失,而岁月越来越来窄,水推着水,催赶使得它不得不扶着河岸,扶着河里的石头,扶着漂浮的枯枝落叶......
  而我,一生也流不成一泓清冽,与你一起惊涛拍岸;做不了一片森林,留住你浮沉的年华。
  那就长成一棵小草吧,和一滴水日日夜夜的亲近。
 
炊烟,是刻在骨头上的乡愁
 
  第一声鸟鸣响起,村庄就醒了。忙碌就开始了,女人拿着扫帚清扫昨夜落在窗下的灰尘;男人拿着镰刀子田间转悠,埋在地下的种子是否开始发芽?
  阳光从山的这头跑到那头,勤劳的人总是先看见。三四月的阳光是最好的温度,迎着晨曦初照灿然的温泽,即刻忘却长夜里,月照栏杆、呼应无人的啼泣。
  这就是农村人,只要阳光在,就看不到他眼里潮湿的忧伤。
  黄昏渐渐落下夜的帷幕,一缕炊烟在慢慢升起。放羊的人回来了,他把自己往黑夜里赶,干渴的羔羊躺在梦境温柔的怀里,整夜咳嗽。
  突然,我泪流满面。
  为什么那些人要离开村子又始终不忘炊烟。炊烟,是刻在骨头上的乡愁,这里有他们最熟悉的温暖。
  我们无可奈何的去爱,死后也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