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2

　　站在这里，似乎整个天口子只剩下我了，那些月夜都一去不复返了，没有月的夜，也一并消失了。

　　没有月的夜，我和李就自制手电筒带着出去玩。将大人丢弃的手电筒加长至装七八颗电池大小，再去捡拾别人丢弃的电池，用铜丝链接在一起，贼亮，从天口子可以射老火厂。有了手电筒，我和李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天口子潺潺流淌的小河中，是青蛙和田鸡的天堂，每一个石块下，都有可能躲着一只美味的青蛙。麻雀也是我们猎取的对象，一丛火棘中，就躲着十多只麻雀，悄悄走近，胡乱一阵石头，总有击中的。有时运气也不好，一晚，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才捉到一只麻雀，烧烤后，拿出来分吃，一不小心，一半掉在地上，拿手电筒一找，已陷入一坨牛屎中，遂分食剩下的一半，吃完后，两人盯着一坨牛屎，半晌，默默地用竹棍挑出来，放到水中洗干净，放入火中再烤一回，拿出来分了，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会有大孩子带着我们去捉野兔和野鸡，大多空手而归。每一个黑夜，我和李只带一把盐巴，一把小刀，一盒火柴，就能吃到很多野味。那时，我和李才九岁。

　　有月亮的夜，大多是在空地上玩耍。晚饭过后，父母在家门前打红豆、筛糠、簸包谷。我就乘机溜出去，叫上李，在空地上烧起火，对着有人家户的地方就唱“月亮堂堂，骑马烧香，烧死毛大姐，气死毛三娘，三娘脚，采豆角，斗角空，嫁端公，端公矮，嫁螃海，螃海过沟，踩出泥鳅，泥鳅告状，告着和尚，和尚点灯，照着先生，先生敲鼓，敲出老虎，老虎爬岩，爬出个耗儿来。”一曲儿歌毕，天井头、闸塘上、白泥地等地的孩子们都蜂拥而来。围着火，躲猫猫、跳皮筋、打毛线球、丢手绢……我和李摔跤、“打架”。我和李也会吵架，一般是骂战，李骂我，你是小杂种，我说，反弹，李说，我反弹，我说我再反弹……最后不了了之，有时我会回敬李，你也是小杂种的，最后发展为打架，一架打散伙，第二天又和好如初。一般来说，每天都要玩到大人在门前扯开嗓门喊上三遍才回家，有时候，我爹提着柳条追过来，要吃上几柳条，才哭着回家睡觉。

　　有时候，我和李会偷偷去看“录相”，天口子喇叭一响，我们就冲进“录相”室内，收钱的人从前面来，我们躲在后面，他到后面，我们又窜到前排。就这样偷偷摸摸看了几集《神雕侠侣》，被小龙女迷得神魂颠倒。我对李说，妈呀，这是人吗，这是女鬼啊。李说，我要娶她。我笑李，这是不存在的人，是图像。李说，有的，这是人演的。李和我为小龙女是否存在争执起来，还动手打了一架。第二天李托王给我带来一封信。信上说，肖，我恨你，你等着，我一定要找到小龙女，证明她真的是一个人，十年后，我会让你后悔。我没有回李信，悄悄收起来，心想，十年后，老子找你，看谁后悔。几天后，我和李又在电影院遇着，又被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小心又一搭一搭聊上了。

　　《神雕侠侣》放完后，李从家里偷一包草海牌香烟，两人躲在天口子坪山顶，吸得火星子飞。李问我，你想找谁做媳妇。我说，王。他问，为啥。我说，每次考试，我一不小心，她就超过我拿第一名，我要费很大力气才拿回来。李问，还有呢。我说她爹当官。我又问李，你呢。李说，他喜欢刘。我问为啥。他说，刘好看，像小龙女。我问，还有呢。他说，她爹有一张六轮拖拉机。我说，那你去找他。李就走到刘家门前，先是打口哨，被刘家老爹出来就是一顿臭骂，李躲在刘家后面坟地里，等刘家老爹睡了，他又撒泥巴到刘家瓦房上，刘就出来了，和李并排着在河边走。我想，这两个鬼人要干鬼事，就悄悄跟着他俩，结果两人走到半夜，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去了。第二天，我和李坐在坪山顶，我一口气吸了三支短支草海，李问我，想不想去找王。我说，不去，白天在课堂上，我用书把王的鼻子打出血了，老师要我陪她去大河头洗，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想说句话，却找不到说的。李说，你没出息，就不会和她说你要娶她。我说我怕说了她哭起来。那时我才十二岁，如果真的说了，王一定会哭。

　　后来，李没有和刘好上，李读完初中后就去打工，刘却初中都没读完，也没有打工，嫁给了一个邻居。我和王都进入高中，尔后又读大学，王在高中谈恋爱，我在大学也找了女朋友。毕业后偶然碰着，我很想告诉王，李和我曾在坪山顶讨论过，我想娶她，最后我没有告诉她。上高中后，我再没和李联系过。从天口子搬到小城，整理书籍，意外发现李写给我要让我后悔那封信，这时我已知道小龙女是李若彤演的，我知道在那场争执中我输了。我问母亲，不知李现在在哪。母亲说，李在出去打工，听说和人发生纠纷，被迫自卫，杀死人，被判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