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威宁
作者:刘燕成 时间:2018-05-08 阅读:382
一
是的,我又到威宁。但距离头一次到威宁,10年有余了。这次去威宁,目的是参加第二届全国苗族作家文学研讨会。
2018年1月20日一大早,我就到达了头晚与诗人西楚先生约定的地址——贵阳市花果园购物中心对面的写字楼下,见还是用早餐时间,便打电话约前一晚提前赶来参会的湖南张家界苗族作家石继丽女士吃早餐。但因为石作家起床很早,已经吃过了,她说她正和西楚在西楚的办公室喝早茶聊天,顺便等着尚未到齐的准备一路同行的远方师友,叫我吃完早餐就到办公室去。
我乘电梯上到西楚办公室,他和石作家聊天正欢。我顺便问西楚用了早餐不得,回答说没有。于是我又跑下楼去早餐店买了一份早餐,提上楼,西楚三下五除二几分钟就把一盒早餐面搞得干干净净的了,石作家就笑说那是一份暖心早餐。吃完东西,西楚就开始签字赠书,那是他新出版的一本诗集,书的名字很女人味——《妩媚归途》。接着便是同行的师友陆续赶到了指定的上车地点。黔南苗族作家吴治由,稍微要慢一些,不顾别人等他,在赶往集合地点的半路上还去了他姐姐家看望姐姐,加上又被堵车,弄到当日上午12点,方才得以出发,奔赴威宁。
二
出发前我就与西楚兄商定,年轻的吴治由、木郎、黄成松、朱双艺四兄弟搭乘我的车一起走,方便侃门子。吴治由觉得这样安排很好,虽然因迟到而被我带有责备的口吻批评了几句,他却仍是喜滋滋的,老远见了我们站在马路口等着他,就朝我们招手大喊:这,这,这,导航导错了路!
治由对威宁并不陌生,前些年自驾车到威宁参加了诗人哑木先生发起的诗歌活动,深感威宁文艺气息浓厚,以及路途的遥远。我说,慢慢走,不怕,当日的唯一目的就是安全到达威宁,用一日的时光来实现这样一个目的其实并不难,我在心里鼓励自己。上车,打开导航,关好门,就出发了。
其实,木郎、黄成松、朱双艺三兄对威宁也是熟悉的,因为他们比我的车载导航更熟悉路况,一路指导我开车。木郎兄是诗界“颓荡派”的骨干之一,赠有自印版诗集一册予我。2010年7月,治由、木郎与我在北京一同参加了首届全国苗族作家文学研讨会,我对该兄的文艺才华早有熟悉,我很看好他的民族题材长诗“蚩尤”系列,诗歌中浓郁而真挚的民族情感和对苗族先祖蚩尤的崇敬之情,让同为苗族后人的我深受启发。是日一早,成松见了我,走过来,握手说,早就熟悉了您的名字和读过您的作品。其实我读过成松的评论文字,在他的作品里,我们总是可以发觉他独到的见解和眼光。算来,成松应是贵州特别难得的年轻评论家了。素来,贵州文艺界,评论总是落在其它之后,且有青黄不接之老毛病。朱双艺是新认识的专事网络文学的自由作者,稍胖的身体并没有掩盖他的年轻态,他坐副驾驶,偏瘦的另外仨友坐后排。
从贵阳到威宁,虽是全程高速,但分路口特别的多,加上久不去威宁和贵州交通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很多个路口上我差点走错了方向,幸亏双艺兄坐在旁边指挥,他用稍显急躁和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燕成开车需要有专人指导才行。又说到我开车和他一个性子,喜欢骂骂咧咧的,见到不称心的冒失鬼走在自己前边就喜欢开口骂人。遇到和自己毛病相同的人,我仿佛是遇到了最称心的知己。从开车说到文学创作,从文字说到女人,从女人又绕到当下社会万象。吴治由坐在后排,话痨子一个,滔滔不绝,喜侃两性话题,弄得一车的笑声,重重地掩盖了导航器的导航提示。车到织金段时,治由称自己没有吃早餐,肚皮已饿,要求下道吃中餐,我们就拐道下了高速,在织金一偏僻的乡镇山野,寻到一家小吃店。店里的老妈说本来不想煮食给我们吃的,见我们个个都是一脸饿相,方才开灶点火,煮了5大钵细面,放了香料和肉,让我们围着煤炉慢慢吃。
三
说来也怪,车子抵达威宁地界,明显地,雾就多了起来。许多路段,几乎是看不到10米外是个什么样子。双艺兄说,打着双闪慢慢走,不怕。其实我心里正泛起一阵阵虚惊,这是我第一次驾车穿梭在云雾中的高速路。坐在后排的仨友,拿出手机朝车窗外不停地拍摄,我忍不住往窗外偷眼一望,见到云雾缠裹的山谷,确实云中仙境一般,漂亮极了。
差不多历经7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威宁。主办方安排一对一接待,路途中,就不断地有接待人员给我们发来手机短信询问路况,木郎和治由还从接待人员的名字上辨别人家的性别,以为双艺兄的接待人员名字有点女性味道,便开玩笑说要与自己换。到达下榻酒店后,见到了接待人员,全是男同胞。治由面露悦色,以为这样,做到了公平和均等。我们分别在报到席签字办理了入住手续,领了会议资料和酒店房间的钥匙,便各自回房休息。其中,我与成松打乱主办方安排,私下互换了房。因与我同屋的石一鸣先生与成松为鲁院同学,原本与成松一屋的治由与我是老交道,因而我与治由又住一屋。
当日的晚宴是严格执行了政策规定的,全自助餐。吃完饭,我觉得尚有闲心,便去逛街,走出酒店门口就发现一家威宁特产店,名字很好听——草海的味道。我走进去游了半会儿,购了一袋威宁洋芋和两瓶威宁土酒,放在车上打算带回家。大约是晚上八点,全国第二届苗族作家文学研讨会欢迎晚会就开始了,这是作为承办方的威宁,自编自导的一场文化盛宴,其中有歌舞,有朗诵,有乐器独奏,每一个节目都带着苗族元素,展现了黔西北高原的苗家人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这场晚会中,我听到了独具苗族文艺气息的威宁石门坎的美丽故事,我观赏到了草海深处的黑颈鹤的美和乌撒人背后无尽的喜悦,我仿佛还嗅到了远古的乌撒族群埋藏在时光深处的芬芳。
大概晚上10点,晚会结束,一帮旧友齐聚西楚兄房间,邀约着一起外出吃夜宵,其实,是出去喝酒。西楚兄和我各贡献了2瓶酒,在我们下榻的草海大酒店门口那截马路的半道上,一家窄窄的夜宵店里,17个前来参加会议的兄弟姊妹挤在一起,有的用歌声介绍自己,有的不善言谈,只是三言两语,由旁人来作了补充介绍。苗族诗人末未,创作成果颇丰,为我等小弟特别喜欢的兄长,他为人豪爽,性格耿直,尤其在喝酒上,从来不“拉稀摆带”,一杯一仰头,就干了。末未先生说,从我这起,逐一自我介绍,完毕由介绍人提议喝酒一杯。我细细一算,17人,起码17杯,弄下来一定会醉酒。所以自己选择了主动充当服务员,一会儿帮夜宵老板端盘子,一会儿端板凳,一会儿为友人们添碗筷,反正忙着,躲开了不少酒。末未先生善言辞,且交际广,对在座诸友多有熟悉,待别人自我介绍的话音刚落,他的补充点评接着就跟上来了。当来自铜仁的苗族作家们自我介绍时,他总是如数家珍,仿佛手足一般熟识,总要点评好几句,有表扬和鼓励的善意言辞,当然也有批评的意见和建议。当我和吴治由相互补台式的补充点评结束,末未先生便举杯过来,邀约仨友一起干一杯,接着便说,燕成、治由,出道算早,是好兄弟,好好干。说完,举手求饶:此后只说话,不喝酒。西楚兄坐在末未身边,举起酒瓶正欲给末未倒酒,只见末未一钵一筷,一边敲打一边诵诗。熟悉末未的朋友,知道那是末未酒后的固定节目,用的是贵州方言,诵的是自己的即兴之作,声音抑扬顿挫,友人们鼓掌惊呼表演得绝好,整个场面特别好玩。
当我们真正结束这一餐夜宵,便是月落星稀之时了。冷润的夜空中吹打着北来的风,威宁城繁华的霓虹灯下,正飘荡着17个带有酒气的影子。遗憾的是我记性特别差,至今已不能全部记下这17位友人的姓名了,唯独那欢聚的场景,或许永远都会恍若昨日,忘怀不了。毕节纳雍作家李枝能,亦是我多年老友,却从来未有谋面,这一晚,他强忍着尚带疼痛的腿疾,把盏推杯,意思是要尽了地主之谊,方才罢休。回到酒店,我竟然酒性大发,仍想饮酒,在末未先生的住宿房间,有末未、西楚、枝能、治由、木郎、成松、一鸣等友人,以袋装花生小吃下酒,硬是将夜宵时未有喝完的酒喝到底朝天。当然,我最后确实是醉酒了。
四
次日上午10点,治由催我起床参加会议,因我仍觉得酒气尚浓,浑身乏力,决定缺席会议。约11点,威宁诗人哑木先生邀约几位参会旧友吃午餐,西楚兄便过来敲我的房门,约我一起同行,便说午间保证戒酒。我方才起床冲了澡,洗漱完毕,发现自己的外衣于头一晚脱在了别的友人的房间。真是尽了兴致,却出了许多洋相。据说木郎拍了我酒后抽烟的不雅照片,还编辑为黑色背景,特别像流落街头的浪汉。午饭时,木郎让我瞟了一眼我自己的照片,我见到自己唇齿之间,全是反色后的白色烟雾,狼狈至极。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抽烟,当然也是我人生中的第无数次醉酒了。
后面不久,我省作协副主席喻子涵先生通过网络发布了他在当日会议上的发言,我点击打开细读,竟是以西楚、若兮和我的创作为例,谈民族文学创作中的地域民族性特征的长篇评论,内心顿时升腾出一股内疚感,因为,喻老师在会上发言时,我们酒醉在床上,实在是对喻老师的大不敬,对会议的不敬。
壶中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前一分钟说戒酒,后一分钟却又端起杯子饮起来了。本来就说好了的,哑木先生款待的午餐,是不许上酒的。神不知鬼不觉,哑木嘱服务员小妹端来了一壶略带黄色的威宁老土酒,倒出来时仍见得浓到抽丝的酒液,仿佛是燃烧的火。“总量控制,就一壶”,哑木说。于是众友又端起面前的酒杯子,按照旧友们往常喝酒的惯例,自己走完自己的那一轮酒。
饭后我们去了草海。冬日的草海比其他季节都漂亮,虽然万草枯黄,绿水静流,但那偌大的水面上,美丽的黑颈鹤翩翩起舞,或是翱翔于低沉的冬日碧空,或是嬉戏于败落的枯叶和黄草间,又或是静卧于残留在水面的橙色的荷枝上。水畔放舟人的旧木船斜斜地横渡在水湾一角。站在水畔,听得见不断传来观光道上人们或急或缓的脚步声,看得见无数大小不一的游鱼在闲散的水草间穿梭。
百度上是这样介绍这一片水域风光的:贵州威宁草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位于贵州省西部威宁县县城西南面,保护区面积120平方公里, 其中水域面积46.5平方公里。是一个完整、典型的高原湿地生态系统、是黑颈鹤等228种鸟类的重要越冬地和迁徙中转站;是中国著名三大高原湖泊(草海、滇池,青海湖)之一、贵州最大的高原天然淡水湖泊、中国Ⅰ级重要湿地、国家4A级旅游景区;是世界十大观鸟基地,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旅游胜地,被誉为“贵州旅游皇冠上的一块蓝宝石”;有“高原明珠”、“鸟类王国”等美誉……
字面上看,百度只是作了一个明了简练的介绍,其实若真是身处其景,当是别样更美更深的感受。如,当一群群的鹤,掠过头顶,仿佛云朵一般,洁白的影子一会儿就飘散开来,有的落在水面,有的停泊在树梢上,有的越过山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又当你静立于水畔,不一会儿,就在你的身旁,一只,两只,三只,或是更多的黑颈鹤围绕着你,探视你的来意,它们不惊不慌的样子,让你不禁蹲下身细看,发现那羽翼闪闪发亮的洁白里,是一双坚贞的翅膀。它们就是靠着这一双羽翼,越过万水千山而来到了这一片高原水域的。
带路的哑木并没有对草海有过多的介绍,只是驾车将我们送到草海码头,抢着为我们付了入园的款,又与我们合了影留念,便把我们交给了草海美景,让我们兀自去感受和玩耍。作为诗人,哑木早些年就在各大诗刊发表作品,其中我特别喜欢的是情感很真很深的“躲雨屯”系列诗歌。但作为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哑木工作的繁忙和劳累,我也是能够感受得到的。我做了10余年办公室工作,深知其间的苦乐,有时候那真的是非人的生活,无论是工作的压力,还是工作的繁杂,没有较大承受能力者是吃不消的。哑木说要回单位一下,加上正有许多的家务在身,得离开了。我们乘上哑木叫来的木舟,在难得的阳光明媚的冬日下,顺着船夫启程前规划好的水路,向草海深处驶进,走向了一汪苍茫无际的水面。我躺在船头,不知是什么时候便清醒过来,在微凉的风里,见到茫茫的一片芦苇和杂草,枯朽的叶片在暖阳下飘荡。我们沿着铺在水面上的木栈道,走上了岸。意犹未尽的西楚,折回草海酒店开来了自家的车,带着我们绕着草海游览。我们一路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水畔上的村庄,见到了绿水远处无数的鹤群。
草海的夕阳,若燃烧的火,倒映在水底,红彤彤一片。远远的望去,让你看到的画面尽是暖暖的,柔柔的。比如水畔的小屋,小屋瓦檐之下的木舟,木舟里玩耍的顽童,顽童倒映在水中的光屁股,游过屁股之间的鱼虾,偷袭鱼虾的黑颈鹤……这些息息相关又浑然一体的画面,让久居闹市的我深感可贵与宁静。
五
2018年1月22日一早,我们离开了威宁。原本是打算不吃早餐就走的,但见得酒店的餐厅开了门,有厨师正在下面粉,因此悄悄溜了进去,讨好师傅多煮了几碗。但待我们快要用餐时,陆续离开酒店的参会作家也来到了餐厅吃早餐,因此,酒店这一日的早餐,提前开放了。
车子驶向高速后,我知道我们离开威宁越去越远了,心里竟然横生出几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