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9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爹总是骑着天口子唯一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带着我在哈喇河的各个地方帮人做家具。无论汉族、回族、彝族，还是苗族家，只要请到了爹，都要将家里最干净的床铺整理出来，将最好吃的食物奉上。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木匠应该有的待遇。

　　但天口子人又在私下议论天口子的另外一个木匠——杨木匠，又略有不同。话说杨木匠到一户人家帮忙做家具，主人家问杨木匠中午想喝什么汤，杨木匠说“蛋汤”，主人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故意做了一碗“淡汤”。

　　这事绝对不会发生在爹的身上，一般来说，主人家也不会问爹，更不会如此“违背”爹的想法。

　　我上小学时，听到了更多的信息。原来，天口子及周边的人都认为，爹是无师自通的木匠，在爹十七岁的时候，天降一本《木经书》，书上除了木工绝活秘诀之外，更有茅山术士的咒语。爹已经读通透了这本书，所以木工技艺才如此的精湛，爹更是学会了书中的咒语，所以主人家不敢轻易得罪爹，都怕爹对他家施法。

　　据说，一个人一旦被施了法，其意志就会被施法者控制，让其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家中财产会莫名其妙消失不见，家庭成员也会患上奇怪的病，庄稼和牲畜不会长大……这是多么神奇而具有魔力的法术。

　　在天口子，无论哪一家婚丧嫁娶，小孩剃头，爹绝对是总管，指挥着一干帮忙人不算，还要对一些神秘的流程，比如说结婚时候什么时辰烧纸烧香，什么时辰进入洞房，进入洞房后要换鞋子，吃饭什么人坐在什么位置，什么人陪什么人吃……村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只是充满敬畏听着爹安排，随后默默地执行，偶尔也会有个别喝酒醉的人挑战一下爹，总会被其他人呵斥住。

　　我想，一定是爹的法术控制住了天口子所有人，才会让天口子人这么尊敬爹，爹在天口子才有如此高的地位。我多么想拥有和父亲一样的“法力”。于是，我开始疯狂找寻这本《木经书》。

　　在这个家，最神秘的地方当数神龛和一个小柜子，神龛上供奉着祖先，小柜子里装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只有爹和母亲有钥匙。

　　一天下午，家人全部上山干活，我搬来椅子，爬上碗柜，终于看到了神龛上陈列着的物件，果然是一堆泛黄的书籍，我小心翼翼地一本一本打开寻找。第一本书是《三国演义》，接着是《劝世书》《柳荫记》《红楼梦诗词注解》……翻遍了整个神龛，就是没有《木经书》。我又紧盯爹的柜子，在一个午夜，我悄悄偷来钥匙，打开柜子，令我大跌眼镜，这里只有一块红布包裹着一堆一分的硬币，别无他物。

　　爹一定是将《木经书》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了。

　　一旦爹在家，我总留意着爹的言行，看能否发现蛛丝马迹。爹在家的时候，经常读一本书，《劝世文》，爹用唱腔一遍又一遍地唱，“一劝世间诸君子，人生孝顺当修行……”除了唱这本书，他也会读读其他书籍。爷爷在世的时候，爹就很少唱，他会让母亲在家里做两份饭，很少很少的米饭煮给爷爷吃，我们吃包谷饭，鸡蛋炒给爷爷吃，我们吃酸汤。

　　也许，爹将书随身携带。爹外出做木工的时候，除了一箱工具，就是一把手电筒。一般到了主人家，主人家就把家里的钥匙全部交给爹。主人家忙碌的时候，爹自己在他家做饭吃，东房西房找木料。虽然没有发现《木经书》，却更加加深了我对传言的相信，倘若爹不会法术，在这个年代，谁对一个人还会如此的信任？

　　终于，让我发现了家里一个更为神秘的地方。每逢年过节，爹总要在神龛隔壁一堵墙下烧一堆纸，嘴里叨念着鲁班先师什么的。我想，《木经书》一定在墙内，我大胆地找来镐，将墙铲了一个洞，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爹发现墙洞，问我干什么。我对爹如实相告，爹看了看我，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有一个老木匠拿出《木经书》，准备传授给他，他拒绝了老木匠的好意，没有接受书，也没有学习。

　　这让我很是失望，也对爹产生了怀疑。爹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别想着这些歪三斜四的东西。

　　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怀疑爹就藏有《木经书》。

　　直到我工作以后，有一次和母亲谈起《木经书》的事来。母亲笑着对我说，你爹哪有什么《木经书》，你爹是一个孝顺忠厚的人，他在天口子靠的是他的品德，为人子，孝顺，为人友，坦荡，做事，公正，不卑不亢，不贪不求，你说谁不信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