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组 章)
作者:王近松 时间:2018-07-05 阅读:354
江南烟雨
烟雨是江南的证词,是诗人的心事,是唐诗、宋词悠扬的旋律……
五月的江南,用湿漉漉来形容在合适不过了。
江南的巷子里,明亮的油灯,照着夜雨,照着江南,还有那条拴在桃树下的狗。
夜里,连阴雨一场接着一场,静谧的夜色里,青蛙一闹,乡愁就油然而生;似乎乡愁总是与蛙声一起来的,在记忆中却比蛙声更吵闹。
下雨的夜里,蚊虫都喜欢往屋里钻,蚊虫一进屋内就被蚊香熏得晕晕乎乎,大人们常用“怎么像苍蝇一样没头没脑”来骂我们做事没有方向,可见蚊香的力度如何。
一朵白玉兰,在夜里预谋一场戏,它的幅度有点大了,引来这场从北方蓄势待发的雨。
这场雨,从华北下来,经过秦岭、淮河一线,到达长江,又打马踏上我的云贵高原。
五月的雨,到了南方就变得温柔了,有江南水乡的柔情似水,也有北国的湿冷。
一下雨,这座高原上的城市就像进入了冬天,人们在夜里又将棉被盖上,白天更是裹着大衣。
夜里,小雨悄悄地下,其实听雨声听的是雨打在窗台上或者打在树叶上,弹奏出悦耳的声音。
在这样有雨的夜里,不管雨大雨小,像母亲这样的人是要听一夜雨声的。
到后半夜,还会点起手电起来看看门前的那条水沟是不是涨水了?起来看看屋前屋后,瓦水有没有被堵塞?
所有的雨滴,都奔着大地而来,撒向大地后就奔着河流而去,而最终将被大海收买,被宽广的胸怀接受。
我的父亲母亲,也像一场雨,奔着生命而来,最终都将奔着死亡而去,这是人永恒的灯塔,一条必走的路。
一只在雨中的鸟
一只受伤的鸟,在雨中拼死的挣扎。
弱小的身躯在雨中挣扎。
震动翅膀,泥沙流动,将脚、将翅膀、将半身淹没,与此淹没的还有生命,还有希望。
我站在三楼的窗前,眼睁睁看着一只狼狗,兴奋地跑过来,将这只鸟含走,我不想在继续往下想,智障将这些细节留给写小说的人。
我的一生,也好似一只鸟,只是我站在了略高的地方,那些凶猛的野兽也曾想要了我的命,只是早在许多年前,先人们就点起了火把,点亮了生命。
曾经,我羡慕一只鸟在天空飞翔的自由;而今,我也怜悯它在雨中疼痛的挣扎。
所有在这世间的生命,都一样,亦感动,也亦疼痛。
夜泊草海
渔人将船滑进西海码头,那时候草海边上马鞭花开。
撑一支竹篙,将渔人的贪婪埋在水草深处,让万千水草将其捆绑。
渔船始出草海,划出一条驶向远方的水路。
在高原,我们最远的远方不是远方,是漫漫长夜里雨声和笛声的交合。
一场雨,渔人降低了风帆。
一场雨,草海的芦苇又长高了一尺,而芦苇每长高一尺,父母的额头就皱起一道皱纹。
一场雨,草海的水涨高一尺,历史也下一尺。
草海的雨,让人觉得缠绵,让人觉得柔软。
有北方的情节,有南方的气息,是亚热带季风带来的思绪,让船舶也充满诗意和浪漫情怀。
那些心中有浪漫气息的人啊,撑着伞,在环海路上散步,任雨滴落在飘舞的裙缕上,打湿伞,也打湿乡愁和夜幕。
一条船停泊靠岸了,是谁的歌声唱起静夜的孤独,夜里的孤独让人觉得深刻,让人觉得安静。
在草海湖畔的旅馆里摆上几副茶具,泡起几杯香茗,每一缕茶香都让人感动,让人误会。
撑船的人里,发丝每白一截,渔船就老去一截,有的船比人更加憔悴,比生命更加脆弱。
有雨的夜里,船舶驶进西海,带着夜郎的气息,带着三千前的辉煌和三千年后的发展。
奶奶的咳嗽
一下雨,奶奶的风湿病就随之而来?
天下着小雨,屋内的火炉上煮着洋芋,奶奶也不闲着,时常将一些碎布缝起,缝起后可以拿来当坐垫或者斗成肚兜。
奶奶可以将碎布缝起,她曾经被水打倒那段记忆留下的伤口,是谁也无法缝补的。
一到雨天,奶奶就会想到门口的那条江再一次将她卷走,她时常在梦里想到诸多关于洪水的记忆。
雨天,奶奶睡得晚,起得早,而这些都是从一个老人的咳嗽声里发现的。
我原以为,村里起得最早的是那只叫着“起床,起床……”的鸟,后来发现起得最早的还是是奶奶。
我无数次看见,奶奶将柴火点燃,炊烟升起,那群鸟儿就来啄烟火,它们同样也要尘世的熏陶。
每一次点火,奶奶总会被火焰呛着,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咳嗽。
故乡,在记忆中一次又一次地被风雨打算;奶奶,在梦中一次有一次地被河流的涌动声吵醒。
我要一盒止咳糖浆,将自己和药一起打包,让邮递员送回海外。
我要买一盒止咳糖浆,将药寄去北方。
我要买一盒止咳糖浆,寄给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已经咳嗽和还没有咳嗽的人们。
我最后一次听见奶奶的咳嗽声,那是三年前还在海外的时候。姑姑告诉表弟:“外婆睡着了,等她睡睡她就不咳嗽了”。
每年下雨,每年回海外,我总觉得那咳嗽声一直都没去,时常在耳边响起,就像五月的雨声年年岁岁皆如此。
夜雨寄北
这场雨,只是由诗人寄往北方的。
它在北方的日子,是短暂的,是让人寻味的。
每年的雨期,都长短不一,就像这世间的生命,我们无从知道它的长短,只能在拥有的时候把握,在失去的时候怀恋。
春天孕育了一场雨,却被春雷使了坏,将雨期的长短寄到北方,让历史的船舶将其撑起。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烟雨江南,蒙蒙夜色,我和那个穿着油纸伞的姑娘,将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