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3

　　我已是无数次在县城看到那个卖树根的老者了。

　　每次看见他，背上的背箩里总是装着两三棵制作盆景的黄杨木或杜鹃花树根，造型都不错。不知是要价高，还是其他原因，我很少见他卖出去，偶尔有人仔细摩挲了一番，问了一下价钱，便走了。

　　我也喜欢观赏奇美俊秀的盆景，但只是观赏而已，如果真让我栽，我却没有那个能力和那种悠闲的心态。我是个动手能力差的人，栽花种草、喂鱼养鸟这些风雅事，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弄的。

　　我养过鱼、鸟和蟋蟀。

　　小时候爱在那条北盘江支流的中营小河里，与小伙伴们挽起裤脚捉鱼，鱼不大却很多，一会儿功夫就捉了不少。捉回来养在罐头瓶里。不知是我养鱼技术差还是没有用心，没过一周鱼儿露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全死了。后来有条件养起了金鱼，没多久“悲剧重演”，心想自己没有那个福分，便无心再养。

　　我养鸟和养鱼一样，也未能善终。

　　2007年，我从云南红河带回了一只当地很奇特的鸟，叫鹰鹃。每天早上天一亮，它就会准时报时，“桂桂阳——”地叫个不停。因为鹰鹃独特的“桂桂阳”的叫声，故俗称为桂桂阳、米桂阳、阳雀等。古人说灵鹊兆喜，鹊叫为喜兆，我也未能免俗，养只鸟图个吉利。那只鹰鹃我养了几年，已经对它有些感情了。由于我的麻痹大意，在第三个冬天一天晚上，忘记将鸟笼围布放下来，鹰鹃被冻死了，我内疚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再不养鸟。

　　我还养过蟋蟀。小时候蟋蟀很多，那时乡镇都是用水电站发的电，老爱停电，一到晚上常常漆黑一片，遥远或附近的地方蟋蟀叫个不停，仿佛一首首催眠曲。蟋蟀多，捉了两只养在瓶子里，偶尔放些青草清水进去喂它们，不知是它们思家心切还是困在瓶里不自由，没几天便翘脚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才死了心。

　　我也栽过花。初中时从同学家折了几支月季花枝回来，插在盆里竟然活了，且开得很好。可惜同那只鹰鹃的命运一样，也是在一个冬季的一天，忘记搬进屋里，被冻死了。

　　养好花鸟虫鱼，对我来说确非易事。

　　卖树根的老者看来比我有恒心，每次买卖不成也不失望，待询问的人走后，不紧不慢地背好树根，又慢慢悠悠继续走街串巷，等待下一个买家出现。

　　老者这样明目张胆地沿街背着树根卖，有破坏林业生态之嫌，难道就不害怕吗？可看他满脸黝黑布满皱纹，身上衣裤肮脏邋塌的样子，就知道家境并不富裕，不是为了生计，也不会天天背着几棵树根在城里转！

　　“大叔，你经常挖树根卖，可是破坏林业，影响生态啊！”一天，我终于按奈不住，怀着复杂的心理与他聊起来。

　　“呵呵，小兄弟，别上纲上线，我只是凭自己的劳力在山上挖几棵无人要的树根根，把它们修剪加工后卖了给娃娃找点学费钱，我这是给自家提供一个增收的渠道，这不也是创造脱贫致富的门道吗？”想不到老者能说会道，我愕然。

　　“山上的树木有限，可经不住像你这样经常挖了卖。经常挖会造成林木毁坏，水土流失，不就影响了生态么？”我不甘心，又追问道。

　　“我虽然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只读到《葡萄沟》那一课，但也懂得林业管理要讲究间伐、疏伐。为加快林木生长或为防止病虫害，需要有选择地砍伐一部分树木。我这是将多余的树挖出来，为成材的树腾地方，并为这些多余的树寻找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变废为宝，变枯木为秀木。何况我挖的都是些成不了大材的黄烟木（黄扬木）、花子头（杜鹃花）等杂木树，破坏不了什么林业，影响不了什么生态，没犯什么法。”

　　我又一阵愕然，无言以对。

　　他说的没错，林业管理确有间伐疏伐。树木长到一定程度可以作为木材使用时就要间隔砍伐，倒出空间让留下的树木可吸纳更多的日月风华，继续生长。树木生长太密不利于成材，需要把过于密的树林疏化，以便于树林茁壮成长。

　　“不是我愿意常年挖树根卖，是你们城里人爱摆弄这玩意儿。老话说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好东西人人都想据为己有。你到那些豪华别墅或私人小院看一看，哪家没几棵像模像样的盆景？”老者越说越理直气壮，口沫横飞，滔滔不绝，“你说我这是破坏生态，他们从山上移走了那么多树根不是破坏生态？如果没有他们这种人收购树根，我挖来卖给鬼大二哥？你想想，就像只去抓生产出售麻将机的人，却不去管打麻将赌博的人，是生产出售麻将机的人有罪，还是打麻将赌博的人有罪？你不去责怪买树根的人，反来责怪我，怪稀奇！”

　　卖树根老者的一习话让我发聋振聩，惊诧不已。我半晌无言。我说的是治本之策，他说的是治标之举。我们立场不同，观点相悖，我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还是说服不了老者，默默地离开了，颇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变废为宝，变枯木为秀木，老者的话不无道理。想着毕竟破坏了生态，化腐朽为神奇这个弯我还一下子转不过来。“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原意并不是老者说的那样，我也不想与他多作解释。不过，许多人还真是卖树根老者这种想法，于是才会有“锁向金笼听”，全不顾“林间自在啼”。我当初养那只鹰鹃不也一样？想起来还不免有些惭愧。

　　买树根者多数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态！

　　中学时读过刘基的《卖柑者言》，牢牢记住了那位貌似平凡却出语惊人的睿智长者。机缘巧合，我遇到这样一位健谈的卖根者，虽称不上智者哲人，却也算是一位阅历丰富的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