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4

 

　　一棵草，站立在黄昏里。

　　黄昏辽阔，一棵草多么渺小。

　　它的命生的不好，打一出生开始，它就得学会自己养活自己。

　　它从来不奢求什么。离开娘胎，它的一生就被定格，一生只能守在这石缝的方寸之间，它甚至连一次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贫瘠的土地让它的日子越走越艰难，生活没给他喘气的时间。烈日在一点一点的抽走体内的水分，狂风不止一次的想要把它连根拔起，但它从来没有放弃活着。

　　它低头弯腰，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敬畏。

　　它不舍昼夜，只为给这无情的春天添一抹新绿。

　　在辽阔的黄昏里，面对一棵小草，我交出了自己全部的敬意。

 

 

　　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风雨，谁也说不清楚。一棵树，一生要经历多少风雨，它更说不清楚。

　　乌云从大地上站立起来的时候，大风裹挟着尘土从山顶上下来的时候，我正站在这棵树下，企图得到一点庇护。

　　一棵树，从一粒种子开始，需要饮尽多少风霜雨雪，尝尽多少烈日炎炎，才能安身立命。但此时暴风雨正在路上，步步紧逼，我不知道树的内心是否感到恐惧，但我能感受得到，那细微的根须像一个孱弱的女子，死死的抓住脚下的土地，不肯松手。

　　一粒种子，委身于泥土，风调雨顺的日子不多，一帆风顺的度过一生更是不可能。

　　就像眼下，这场暴风雨又会给它带来多少伤痛？

 

 

　　在老屋的门前，是几棵梨柴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沧桑的树干上，是岁月斑驳的痕迹。它们陪伴着我的童年，和我一起经历了同样的风雨，把一粒粒果实奉献给我儿时的童趣。

　　但它们不像我要吃，要穿，要上学，要淘气，要挨打。

　　它们一直默默的守在这里，不吵不闹，自己养活自己。

　　树荫下，是久违的体温，呼吸和心跳，以及方言俚语。粗壮的枝干，在季节深处，托举一树繁华，用岁岁枯荣繁衍着日月。

　　这是祖先们肩挑背扛来的一粒种子，用几百年的缄默见证着几代人的宿命。

　　倘若有一天，它们再也无法捧出一粒粒青色的鸟鸣，再也无法像挽住一头老牛一样，挽住狂奔的风。

　　那么，请允许我用月光做最后一件衣衫，让所有热爱过的一切都轻得没有重量。

 

　　

　　日暮黄昏，独自一人坐在这山峦之间，就像坐在一个巨大的坟岗上，周边的群山起伏，像高耸的墓碑。

　　星光，已悄然拨开夜的帷幕，挂满天空。除了翻山越岭而来的鸟鸣，还有水塘里几片稀稀落落的蛙声，孤独的鸣叫。

　　而呼应它的，是那些冲锋陷阵、飞马扬鞭的日子，那些呼啸奔驰、披荆斩棘的光阴，那些沧海横流、望海兴叹的岁月。

　　四处张望，乡间四野，除了苍茫，还是苍茫。

 

 

　　我知道，我做不了一粒阳光。

　　但我还是愿意这样假设。如果我是一粒阳光，我不会施舍给这个寂寥的夜晚，如此辽阔的黑夜，怎能是一粒阳光所能改变；也不会给你。

　　一粒阳光对于你来说，无法带走你内心的黑暗和贫瘠；也不能给大地上忙忙碌碌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一粒光就会洞穿生活的一切阴谋；当然，也不会给一个摇摇欲坠的黄昏，一粒阳光对于他，无异于一个笑话。那么，这粒阳光，只能留给我自己。

　　让它如冬日的太阳，悬在心尖上，让心灵独自取暖，让良心阳光明媚。

 

 

　　暮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大伯还在独自一人在半山的地里忙碌，地里总有他做不完的活。山下的炊烟寥寥，他把最后一粒夕阳赶回家中，却照不亮一屋子的黑暗与孤独。

　　生活艰难，儿子一家去了外地务工，只留下老两口守着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深夜。家里的土地实在种不过来，就只能任其荒芜。比土地更荒芜的是他的内心，地里的荒草长高一截，他的内心便枯萎一截。

　　到了这个年纪，所有的脾气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没能处理好邻里关系。

　　大伯把头深深的埋进黄昏的灰烬里，他这一生，像一件无法缝补的破衣衫，遮住了这里的伤，又露出那里的痛。

 

 

　　站在高处，故乡的秋天依然无遮无拦。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砂轮，一点一点的搓掉大地上的绿色。

　　空荡荡的四野，只有影子为伴。秋天，正把硕大的影子伏在大地上，像一个人打开的心境。夏日浓墨重彩的一笔，被岁月轻轻的翻过。心事飘摇，是这个秋天最先变黄的那片叶子。

　　原来，像秋风一样游荡，一个人的内心也会荒芜。

　　大地敞开胸膛，交出自己所有的果实，变得一无所有，依然缄口不言，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我想说的是，倘若秋风倒着吹，它是不是可以把生机还给大地，是不是可以把一个人的内心吹绿。

　　那么，一颗惊慌失措的心，就会突然有了着落。

 

 

　　我问核桃为什么要咄咄逼人？核桃不语。

　　就像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我也只能缄口。

　　因为我无法给别人一个准确的答案，外强中干的核桃也许有它难言的苦衷。

　　就像一些外强中干的人，他们总是习惯用一些看似强大的东西来武装自己。

　　其实，核桃更像是一个变节者，都不用威逼利诱，不用严刑拷打，只要给它几缕秋风，它便把自己的内心和盘托出。

 

 

　　是的，记下这一刻。

　　记下一条河流，记下他在岁月里的滔滔不绝。

　　记下一只飞蛾，他振翅飞向油灯的悲壮，美得多么让人惊艳。

　　记下一头老黄牛，记下他这一生的坚定与隐忍。

　　记下两朵桃花，他们红色的笑靥里装着另一个春天。

　　记下这棵名叫吊兰的小草，他向下生长的姿势，是对生活最大的敬畏。

　　记下楼下打鸣的公鸡，他划破黎明的刻刀多么锋利。看，他刻在我心上的忧伤，多么美好。

　　记下这一刻，记下这美，这醉，这爱，这痕，这明媚的孤独与忧伤。

 

 

　　笺笺细语，难挡烈烈时光。

　　再次相逢，八月的阳光，贴着墙面悲伤的走。太久太久的奢望，日子也会生锈。隔着圆木桌，有人说：我们何时成了美丽的囚徒！

　　咫尺之间，突然乱了分寸，挥手的瞬间，已是一场真实的离别。

　　云朵低垂，挤出几滴泪，摘下面具，把三百六十五天都看成桃花盛开的地方。

　　悲，或不悲。

　　有时，一种邂逅的目光，会使人穷尽一生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