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18-08-17 阅读:430
我的母亲是个极其拮据和严厉的人!为此,我受过诸多冷落也吃过不少苦头。
母亲生于五十年代,我弄不清是否出生在那个年代的人都会偏执于简朴的衣着。对于母亲来说,一件袖子上刺满花纹的青布衣裳、一条粗布缝制的黑色裤子、一双闲忙两用的绣花鞋子无疑是她最好的装备。除了衣着之外,她也欠缺与人交流的本领。并且,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喜好在一盏煤油灯下缝缝补补……这些,都成了潜藏在我心底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的父亲是个极少归家的人,一年四季都与家里断绝联系!母亲则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她虽于人于事有诸多欠缺,但勤劳苦干却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她与外人欠缺沟通和融合,很多时候甚至让人感到惧怕生冷。记得小时候,我除了性格天真烂漫,调皮也是数一数二。时常邀约三五伙伴就去路口上挖坑,挖好之后,再铺满松木丛草,这样一来,那些骑马经过路口的人就会不知不觉被撂跌。特别是那些扎着羊角胡须的老头儿,跌落之后会站在路边喋喋不休,直到吐沫星子挂满嘴角。我们则躲在远远的地方笑得打滚。在雪天,我们会穿梭于林间拎起雪团殴打过往的行人。对于那些长者我们倒还可以考虑放其一马,但如若是些十七八岁的姑娘,我们会在瞬间抛出捏好的雪团,层出不穷的花式“武器”如雨点般坠落,行走的姑娘们轻则被打的撒腿就跑,重则被打的鼻青脸肿。当运气比较“背”的时候,我们会被别人逮到而唤来家长!每在那时,母亲除了对着别人唯唯诺诺之外,就对准我们大声呵斥:“你们干的可是缺德的事儿……”我也弄不懂她是假装还是真不知情,按照故乡的迷信,“干缺德事”可是要折阳寿的!可母亲却是个生冷的人,不会奉承也不懂迎合。她这么一说,无形之中也中伤了其他孩子的母亲的心。再后来,其他孩子不但不再找我玩耍,甚至在遇到我的时候还会讽刺一句:“这是个‘缺德’的人”。另外,其他的孩子每次干了坏事之后仿佛都可以凭借几句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可我不行,就算我说得天花乱坠也还是免不了一顿毒打,所以我的童年时光不仅不快乐,竟还落得一个“缺德”的罪名。
我家条件并不景气,在我的童年,有时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特别煎熬的要数接近过年,在农村,每到过年之际,挨家都有杀年猪的习惯。我家虽处地地道道的农村,可杀年猪在我的记忆里却不常见!因为自家杀不起,每到邻家杀猪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们兄弟俩关起来,并且唠唠叨叨地嘱咐道:“人穷志不穷”、或者“人有脸、树有皮,切不可没有骨气”的话。当然,母亲也并不是不近人情。在接近过年的那几天,她也会有去集市买些猪肉。按理来说要买猪肉本该欣慰,可对我来说,又总惧怕和母亲去赶集。
村庄距离集市较远,别人每去赶集只要三五邀约,再每人花上一元钱就可以雇一张三轮车前去。可对于母亲,哥哥和我除了被安排与她同行之外,还要像她一样背负着二三十斤包谷或者荞麦。童年,我总感觉汗流浃背地走在滂沱的岁月中。伴着母亲,自然意味着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到达集市,大多时候,虽当面不敢抱怨,可我还是会侧耳与哥哥嘀咕一句:“真是要命大才能赶一次集啊。”到了集市,哥哥和我每次都会因母亲而怀疑自家的粮食。因为无论有多少商贩询问价格也总避免不了与母亲争得面红耳赤。对于母亲,讨价还价、斤斤计较……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不用说也能预料我家的东西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能卖出。到了傍晚,我和哥哥都会心急如焚,可母亲偏兴高采烈。后来我才发现,原来集市上的商品接近收摊时会便宜许多。日复一日,在枯燥和漫长的童年生活中亲情仿佛成了一种奢侈品,总是让人滋生出可望而不可及之感。
艰苦的岁月依旧,仿佛逃不过荏苒的时光。后来,我十四岁生日时步入了初中。我还清晰记得那一天,是因为那是书写着我哥哥灾难的日子。哥哥学习一直不错,那时他初中毕业,并且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重点高中。哥哥一直是个温顺的人,可不知怎么了,他竟莫名其妙地向母亲提出了辍学。话音刚落,就注定了那天将是鸡犬不宁的日子!哥哥不仅遭到一顿毒打,而且还被罚在屋外跪了整整一宿。平日里,每当我被罚跪的时候,哥哥都会趁着母亲消气的瞬间跑来扶起我,随即便转移“阵地”。可在那一晚,当我也想用同样的办法去解救哥哥的时候,她却只用了一个恼羞成怒的眼神就向我交代了一切,我也只得战战兢兢地“撤退”。可母亲始终没有留住哥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车费,竟在第二天就悄悄直奔外地去了。哥哥就这样走了,许久也没有捎话回来。在哥哥走后的那些岁月,母亲的屋里总在深夜也还亮着油灯,并且第二天她的眼眶都会生出乌黑的棱角。每当我问及她具体缘由的时候,她总是回答:“只是进了些沙子”。就这样,那些掺杂着消沉的日子伴随着我走上了一所二流的高中。在高中,那些心力交瘁的岁月里我也仿佛懂得了哥哥的苦楚,多少次也曾下定决心要像他一样出去闯闯。可一想到那件事情而引发的风波……许多底线我又始终不敢去碰触。
在高中,我选择了艺体专业——体育。慢慢的,“高四”的步履也越来越近。高考前会进行艺考,艺考的考场设在省城,对于我的家庭来说,要往省城逗留几天还真是件困难的事,我知道,这样一来又会花掉大笔费用,但也只得向母亲提及。可那一次,一向拮据的她回答得很干脆:“周末就回家来拿钱,一定要提前些天去,晚了恐耽误考试。”周末,我回了家。那天, 她用菜园里的瓜果蔬菜做了一桌“满汉全席”。我们一边吃着,也一同“来之不易”的笑着,谈笑之余,她还轻言细语地抚慰我:“好好努力,咱家就靠你了。”那一次,也是我和母亲聊得最为舒坦的一次。她把菜温了又温、把饭热了又热,直到星星和月亮都从窗台悄悄爬了上来才肯罢休。第二天,母亲起的很早,她说:“咱家屋里还有两口袋荞麦,我们先把它弄去集市卖了你再去学校,反正现在去也早。以防这旧的粮食放着长了吊虫。”母亲平日都是早早就催促我去学校的,可今日倒还留起我来?虽有些疑惑可还是觉得颇有道理。如若是隔年的荞麦,那滋生吊虫也就不足为奇。母亲叮嘱完毕,我就去向堂哥借来摩托,绑上满满的两口袋荞麦就向集市出发。我把荞麦捆得很紧,母亲依着身子伏在口袋上面,就如一条环抱山阿的长河。乡村的路崎岖不平,待到了与大路交接的地界,因那里是曲折下坡的路段,她就要求我停住摩托先让她下来。执拗不住,我也只得照做。那天,母亲一边叮嘱我小心些,一边则迈着仓促的步伐前去,为了不扬起灰尘沾满她的衣裳,我刻意刹住刹车待她走远再作行驶,她虽时时掉头嘱咐我慢些,却也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忽然,我竟感到摩托飘逸起来,那一刻我完全懵了,也来不及追究是何缘故便只管制动刹车,由于是陡坡路段,摩托滑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停止下来。“嗖嗖,嗖嗖。”一声声如风般叠来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旁,待到回头望去,原来路旁有一棵被人用锄头刨过又未完全刨起的树桩,装荞麦的口袋已被它划破。“嗖嗖”的声响正是从口袋里溢出抖落下来的荞麦。荞麦淌遍了长长的一路,恰如水面蜿蜒的波纹。是许久不见我下去的缘故,这时母亲也火急火燎地寻了上来。虽然已是“高四”的人,可我油然而生的还是一阵胆颤心惊。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勾起我儿时的回忆……那时,即便是在簸箕里抓起一把红豆散落在地上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而那天,母亲竟满目慈祥地朝我靠近,随即抚摸着我的头,嘴里则溢出端详的语言:“都快体考的人了,没摔到哪里才是万幸。”接着,她则蹲在地上用手捻集荞麦,虽在方寸之间,也恰如落日追撵着草原上的羊群。她的手断断续续地与黄土地摩擦着……那些开裂的地方慢慢冒出了血珠。我急忙奔上前去劝阻:“娘,这些散落的就不要了,拾起也有多半掺杂泥沙,拿到集市也卖不了价钱”。可这时,只见母亲对我笑了笑:“傻孩子,这些捡起来还可以拿回去做种呀。”清晨,那一刻的乡村路上,除了我默默无言之外,仿佛连天际也顿时鸦雀无声……一番波折之后,我们终于赶到集市。也不知怎么了,那天,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就渐渐涌上了我的心头。
到了集市,商贩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先拈起几粒掂量,随即就询问母亲:“卖个什么价?”但当母亲报出她心目中的价格时,好几波人都又连连摇头地走开了,他们留下的最多的一句话无非就是:“呵,你这新荞麦怎么还想卖到老的价格!”但那天,母亲并没有过多拖延,她只纠缠了十几分钟便“果断”地把荞麦卖了,随后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缠裹了好几层白布的布袋,拿出了折了几叠的六百元钱,加上卖荞麦的一百三十五元都尽数给我。接过钱之后,仿佛一种沉沉的重量也随着透入手心……我死活不肯全部拿走,心想拿走五百就好,虽是省城,可紧着些还是够用的。但母亲的固执可又来了,就像打架一样硬把钱往我的裤兜里塞:“傻孩子,省城可不比咱乡下,本来是要给你八百的!可……”她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半,语气就顿时低沉了下来。随着,她又说道:“摩托车等下你堂哥要来赶集,我叫他自己骑回去就得了。”之后便一边整理着我的衣领,一边则督促着我快些进城。
那天,当坐上开往县城的客车,虽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可我却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风正朝着我的心窝吹来,击打得我几番捂住胸口。我的思绪也随着颠簸的马路起伏不定,头脑里亦浮现出一副凌乱不堪的画面;想着我那苦难的母亲,我就再也压抑不住支离破碎的心情……我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就像冰雨交汇在顷刻间打进了我的眼角,我逐渐感到一种随之而来的罪恶,我所亏欠她的,其实是我今生都无法偿还的债务啊。
路上,车依然走,风也在蓝天白云下肆无忌惮的吹刮着,望着窗外黯然失色的风景,我才开始深深领悟到,也或许是要长大了才会懂得的痛彻心扉——“原来,竟是我一味偏执地认为拮据和严厉的母亲才让我真正地温存到亲情的可贵和母爱的无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