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满山(外四章)
作者:卯忍 时间:2018-08-20 阅读:249
黄昏骤降时,独自蹲坐大满山上。
一瞬间,我仿佛听懂了远古先祖的低语。身处布衣粗食间,却满是山川日月的灵秀,朴质无华中荡激着生命的永恒与不朽。
山下住着几缕烟火,在流经的岁月里,他们飘摇了几世几代?夜幕四起,黑夜来临。微光点染着山脚的每个角落,狗吠声声,月光盈盈。
我听见,初生婴儿奋力地啼哭,丈夫对妻子无尽的关怀;我听见,庄稼丰收的喜悦和农民知足常乐的心态;我听见,长者教训后人急切的吼骂和归来的游子诉说远方的情怀。
也有浪荡子败家丢名的无奈与悲哀……
时光匆匆,夹沙带水将过往毫无遗漏地抛在了满天星辰里,只留住柔肠万千的大满山,倾听着村庄世世代代的恩怨情仇,欢歌笑语。
我走下山,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我是如此地迫不及待:想去感受一下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
铁道,农田
那时的河流,是可以一路向东流去的。铁路的修建,像一个破折号,坠上农家丰盈的果实。
一大片群山环绕的盆地,就此被一分为二。儿时的我,时常跑到田垦的尽头,期盼赶场的母亲归来。
那时的海子地,还没有工程队修建的水沟,每遇雨水旺季,田里便拼命的出水,溢满平铺无际的农田。
我记得父亲皱起的眉头,看着地头间来不及收起的土豆,摇头兴叹。
西南的气候,四季分明。记忆深处,故园没有料峭春寒,腊月一过,温润的春风纷至沓来。
换上母亲织的薄衫,尾随着大人们,孩童奔跑在田间地头。种子从谷仓里起身,村庄的故事走进葳蕤的春天。
耕牛遍地,鸟鸣漂浮在民歌里面。田野上的渴望,泥土下的期盼,又捱过了一个冷冰冰的冬季。
双亲温和的笑容,被银亮的犁铧,翻出了爱情的深度。
手腕之间,翻转的农具,到底是怎样听懂了先祖的叮咛?晨曦中,我聆听着豆芽抽薪的韵律、苞谷拔节的脆响。
农民,把一根鞭子,抽得理直气壮。把一种汗水,流成人间的经典。
不劳无获的家训,始终响彻耳边。
与老人同住
烟波浩渺的岁月里,总不乏活泛的往日。
八月的村庄,尽得雨水洗礼。老人坐在墙根,手拿旱烟,领受雨后湿润的阳光。
我是新芽,是破壳的鸟,老人们这样说。
他们说起庄稼,谈论收成,感叹某位先他们而去的长者。
他们还说起这片土地,和耕种这片土地的先祖。他们教育孩子:要用土壤的目光看待世界。
那段与老人同住的日子里,时间变得轻飘飘的。
后来,老人们走了。留给村子的最后印象,是经由后人那接连着没日没夜做作的哭喊,和宴席上肥硕的鸡鸭鱼肉。
时代,把他们最后的质朴夺走了,留下满口的腥臭。
比起老人,我生而脆弱。不敢用锄头打烂覆盖村庄的锈迹、不敢歌唱先祖动人的歌谣,甚至,连大声哭喊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秋风能够逆着吹,请把我吹回和老人同住的村庄去吧,我会依照他们的叮咛: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桥上桥下
一座桥,躬身于匆忙之间。
从桥首出发,行至桥尾。短促的桥身,贴满世人惶恐的表情。这悬在三米之上的百步距离,像北方短暂的春天,足以让人一转身就会忘记。
桥,似弓,有弩张的形状,却无冲发的气势;似暮年的老人,匍匐在人世的繁忙中,做天地间一粒逗号,给喋喋不休的世界一丝喘息的机会。
桥上的行人,桥下的车流,交叉着过往,像电影的经典桥段,被轮番播放。我站在桥上时,我是一颗闪现的火光,一颗悬而未决的星星;桥的下面,是被时光机器拖拽着行走的胶片。
它催着它们一幕幕远去,又领着它们一幕幕前来。
江河的方向
心的指归处,江河与他相去甚远。
从前,八月的廊檐滴水也能流成一条小溪,整个夏天的欢声笑语能汇成江河湖海。
如今,少年时的江河,颜色蜕变,水流的方向逆转,转向背井离乡的无奈,顺着泪痕,流进一望无际荒芜的原野。
一个人的背包里,塞满别离的愁绪,像昏黄的灯光,凄绝的不忍直视。
背包装不下日行千里的江河啊!
而生命的行囊总有豁开的口子,从此泥沙俱下,扭不转河流的方向,兜不住流失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