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窝山四题

热闹的盛夏

　　麻窝山没有成林的参天大树，但并不单调匮乏。从山脚到山顶，到处是不动声色的热闹。一年蓬、红车轴草、龙胆、金丝桃花期已至，正忙得不可开交。野草莓珠胎暗结，初熟的果实繁星一样缀满山岗。山鹰和麻雀殷勤地打着招呼，蚂蚁和蜈蚣各行其是，知了和蝴蝶天天见面，盛夏该有的生机，这里丝毫没有减弱。

　　麻窝山没日没夜站在那儿，与天地一样亘古，从你没出生一直站到世上没了你。你经历的繁华盛世它没错过，它历经的沧海桑田你未必经历。

　　麻窝山高耸群山之间，而你很可能在人潮之外。

　　所以，别以为麻窝山是孤独的，你以为的孤独，只是你以为。

没有下落的风

　　不知道从哪来的狂风，把麻窝山刮乱了，满山草木一会儿朝左匍匐，一会儿朝右匍匐，一会儿群魔乱舞，被风吹过的人也随着草木不知所措。

　　被一百场风吹过就有一百次不同的感受，没有一场风是对上一场的模仿，每一场风仿佛都各自有任务。有些风为了刮掉尘埃，轻轻巧巧掠过草木叶背便悄然离去，有些风为了刮来鸟鸣，只在雏燕和杜鹃的羽翼助上一臂之力，有些风为了刮走季节，当第一片叶子袅袅坠落，一叶惊秋，正式宣告夏天结束。

　　风没有样子，看不见但能体会，好比看不见爱情，却能感受爱人的千般好。

　　风没有样子，但能看见它行走的轨迹，一阵风卷过田野，绿浪翻滚，一会儿深绿，一会儿浅绿，这是它在庄稼地里溜达了一个来回。

　　风没有样子，却力大无穷，它推着天空的云朵乱飞，它把笼罩人间的热气驱散，它掀起海上的巨浪，它拔掉连根的大树，它不费吹灰之力把屋顶从墙头踹翻在墙脚。

　　风没有样子，但态度明晰，高兴了，灌你一鼻子芬芳；忧郁了，空气中尽是草木萧条的凄凉。风喜，人间澄澈。风怒，天地悲怆。

　　即使没有样子，风也应该有方向，否则东南西北风是什么意思呢，但雨从四面八方扑来，又不得不怀疑风没有方向。

　　经过麻窝山的风，没有人看见它最终去了哪里，没有下落的风，不知不觉改变着麻窝山的一切。

雨中的田野

　　云雾联手，招来一场当头暴雨。

　　麻窝山下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玉米地。玉米长势很好，肩搭着肩，镰刀一样的叶片经脉清晰。正是抽缨的季节，恶风裹挟着骤雨，抽打在粉红的缨子上，一股香甜的气味被打散了，四处没头没脑地乱窜。

　　偌大的玉米地，看不见一个劳作的人。如今的人，都没有闲心再回到庄稼地里了吗？

　　村庄太小，装不下人的野心，很多人义无反顾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乡村的人越来越少。

　　那么，是谁在这块空旷的田野里撒下玉米种子，是谁给这么大片玉米地除草、浇水施肥，是谁昼夜不歇看管着即将丰收的田野。

　　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作为一无所知的路人，已不愿刨根问底。

马蹄印里的天空

　　麻窝山的雨，来去就是一阵子。人还在泥泞里湿答答狼狈地行走，太阳已经把那些面目狰狞的云团撕裂，阳光从云缝里软软地泼洒下来，在薄雾氤氲的草木上，溅起一圈淡黄的光晕，仔细看时，却仿佛没有。

　　山坡上蜿蜒而来无数条雨后细流，不急不缓，曲曲折折像人的心事。有几捧倦了的溪水，流经山路上的马蹄印时，停下了长途跋涉的脚步。嵌在泥土里的马蹄印，如同饥渴的敞口酒杯，盛满甘甜的美酒后，便老老实实地平静下来。

　　抬头看天，先前撕裂的云团，已经散成块状，颜色也淡了许多，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地乱飞着，那些飞着的云块，有两块很陌生，有一块黏在湛蓝的天幕上，是旧相识。

　　低下头看马蹄酒杯，认识和不认识的云块都聚在里面。

　　小小马蹄印能装下的东西，真是不比人的眼睛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