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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0

一棵核桃树

作者:觉俄卡如 时间:2018-09-20 阅读:239


  我的家乡在乌江源头。我家门前不远处的沟畔地角边,有一棵核桃树。这是一棵老核桃树,躯杆高大粗壮,有四五层楼高,要三四个成年人才合抱得圆。
  尽管看上去已经很老了,但它依旧年年春天抽枝吐绿; 岁岁夏天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太阳火辣辣的时候,锄禾日当午的乡亲,还常常躲在树下休息纳凉;到了秋天,当一树的核桃成熟的时候,轻轻敲开一颗,把仁放进嘴里一嚼,顿时唇齿生香,回味悠长;万木萧索的冬天,它鹤立鸡群般挺立着,枝条直逼苍穹,粗根深插大地,成为村庄一道特别显眼的风景。
  它是什么时候生长在那儿的,连八十多岁的奶奶也说不清楚。奶奶说,这棵核桃树应该有上百岁了吧!我二十岁嫁过来的时候,这棵核桃树就生长在那儿了,当时就很高很粗的了,如今都过去六十多年了呢。
  看着我怀疑的样子,奶奶说,那时,你爸爸还没有出世,现在,你爸都走了五个多月了。奶奶抹了抹眼睛,我知道,奶奶想她的儿子,想我苦命的爸爸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有那么几年,由于家里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这棵核桃树的巨大树冠,却荫蔽了我们家一大片庄稼地,由于缺少阳光,那片地里的庄稼总是很瘦弱。我曾不止一次对父亲说,干脆把这棵核桃树砍了,不但庄稼收成会大量增加,还可以扩宽土地,砍下来的树杆树枝,笔直的可以卖点钱,其它的可用烧火做饭。
  我每次这样说的时候,仿佛看见粗壮高大的核桃树,轰隆一声倒下了, 笔直的枝干换成了红彤彤的人民币,顿觉干瘪的腰包鼓了起来。
  父亲抬头望了望核桃树,低头看了看树下矮小的庄稼,想了想说,核桃树遮荫着的这点地,也长不出多少粮食来,把它砍掉,实在太可惜了,要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一棵核桃树呀!它长在那里,你又没舀一碗饭给它吃,每年还可以吃上几颗核桃,吃不完的背上街去,还可以换回几斤盐巴辣子钱,怎么都不能砍。
  就这样,在父亲的坚守中,这棵核桃树依旧一如既往地生长在地边,年年抽枝吐绿,岁岁开花结果。
  事实上,这是一棵命运多舛的树,它的存活多么的不容易。先前,其中的一株“丫”字形枝干,由于笔直,爷爷盖房子的时候,被砍下来抬回家做一棵横梁去了;某一年夏天,另一枝干还被电击穿了呢?我也记得三弟在世的时候,有一年,一株笔直的枝干,被他砍下来做成了一副马车杆呢!
  我清楚地记得,三十多年前,我们院子里到处都生长着粗大的核桃树。我家这棵核桃树的不远处,就生长着数棵高大笔直枝繁叶茂的核桃树,那是奶奶家和三爷家的。或许它们是同年一起栽下的呢!每年核桃成熟时节,每天早上上学前,同龄的叔叔,邻居的小伙伴,我们总是喜欢到核桃树脚转一转,有时甚至顶着濛濛细雨,冷冷秋风,从这棵树脚下转到那棵树脚下,惊喜总是不断,收获也是颇丰,每次总能捡拾到二三十个核桃。单调而贫穷的学生生活,因而充满了香喷喷的核桃味。镇上的学校离家有两三公里,没法赶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我们就拿早上捡来的核桃,当午饭下冷洋芋吃。在那个物质相当匮乏的时代,家家经济条件都不好,户户都很穷,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能有核桃吃感觉是很幸福的事。记得有一天早上,我由于起晚了,没有捡到核桃,父亲把捡来的核桃装在我的书包,说赶快上学去吧。
  每年春节到十五,是我家这棵老核桃树下最热闹的时候。春节前夕,父母忙着置办年货,我,哥哥,弟弟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提着镰刀,到大沟畔,到深山处,把平时去捡柴或搂树叶时“看好”的野葡萄藤砍来,就开始做秋千。秋千架是横伸出来的核桃树枝杆。细长的野葡萄藤,我们用来在树枝上做圆环,一层又层地捆绑,直到圆环有手臂般粗为止,粗长的野葡萄藤,我们就把它用作秋千绳,牢牢拴在圆环上。就这样,秋千就做好了,从此,核桃树上,吊着一副秋千,也吊着村里人的快乐。初一到十五,树下天天热闹着。特别是过年三天和十五,树下人来人往,荡秋千的,看热闹的,络绎不绝,像赶年场似的拥挤,呐喊声,助威声,此起彼伏。这时候,父亲常常说,荡秋千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摔倒,要是当初把核桃树砍了,那现在哪有秋千可荡啊!  
  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异乡一所山村小学教书。由于隔家遥远,除了寒暑假,我几乎不回家。每年秋天核桃成熟时节,当学生们带几个核桃到学校给我吃的时候,我不由想起了家乡的那棵核桃树,以及白生生、香喷喷的核桃仁。
  再后来,我调回到乌江源头的故乡小学。每年,我总是要去核桃树脚转一转。春天,吹着暖暖春风,顶着蒙蒙细雨,去拣拾核桃凋落的花须,带回家炒老腊肉吃,那味道棒极了;夏天,靠着粗壮的树干,躲在巨大的树荫伞下,看葱茏的田野,田野里茂盛的庄稼,看远天的云卷云舒,呼吸清新的空气,想想美好的事物,一天的时光说没就没了;秋天,核桃成熟了,照例来转一转,每每拾到一个风吹落的核桃,总要兀自高兴半天,不由想起小时候来。白雪皑皑的冬季,偶尔路过核桃树下,我总是要抬头望它几眼,才会默默离开。
  那时候,父亲常常说,要是当初把它砍了,现在想吃个核桃都无法了,因为那些栽下去的小核桃苗,迟迟没有挂果。父亲说,树也和人一样,不可能长命百岁。这棵老核桃树即便当初没砍,总有一天也要枯死的。所以,要抓紧栽些小核桃,等将来老核桃树死了,小核桃树长成大核桃树挂果了,又可以吃几十年了。
  前几年,因为工作需要,我从乡镇调到了县城。由于工作繁忙,很少能回家。每每核桃成熟的时候,父亲来电话说,回来带点核桃去吃吧。每次回家,我和妻总是连吃带装,贪婪致极。父亲说,只要喜欢,多带些吧,这个是自家屋里的,又不是花钱买来的,说着又倒一撮箕进口袋。
  如今,老核桃树依旧枝繁叶茂,小核桃树长高了,生机勃勃,也挂果了。这些年,我也从单身的岁月,先后为人夫为人父,从懵懂的青葱少年,经历岁月风雨的洗礼,成为四十不惑的中年,小孩也渐渐在长大,遗憾的是才60多岁的父亲却走了。每年核桃成熟的时候,父亲再也不会在六七十里之外的村庄,打电话喊我们回家去吃核桃了。
  核桃树还在,父亲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