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21

　　那棵杉树，已经记不清实际年龄，只知道在记忆中它一直存在，它生长的那片土地，离家很远，单程步行需近两个小时才能到达。

　　孩童时代，对那块遥远的土地并不陌生，即使是家庭条件最优越的时候，母亲也舍不得让它荒弃，带着我们姊妹几个，每年都种上玉米。母亲说，只有种上庄稼，才能经常去看看，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那棵树是有主的，这样就没有人会生出动它的心思。我觉得这理由有点可笑，若是有人动了心思，即使是在眼皮底下，也难护它周全，更别说还离得那么远了。但我从未向母亲坦言这赤裸裸的想法，母亲若是想要用此作为理由多种一些土地，多一些收获，我又怎么忍心去揭穿？毕竟那个年代，抚养和支付三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并不是简单的事儿，更别说这些费用都是从泥巴里面“刨出来”的了。

　　杉树很高很粗，就算是我和母亲手牵手也合围不下，每每母亲去地里，我总要跟着，和母亲一起，她也有个伴儿，尽管很多时候我做的就是一些捣乱的事儿，但有个说话的人，母亲也不至于那么孤单。

　　每次，我坐在大杉树下面，看着母亲麻利地干着活儿，四周各种昆虫的鸣叫打破了宁静，没有节奏胜似节奏，偶尔追追蝴蝶，抓抓蜻蜓，刨刨黄土，或者爬爬树，捉只小虫，建个土“城堡”，我在大杉树下玩的不亦乐乎，母亲却累得大汗淋漓。年幼时候的我，不懂得分担母亲的辛劳，只知道杉树能遮挡火辣的太阳，容我一时胡闹，庇我一刻阴凉。

　　我家有很多土地，地的边埂上都种下了不少的树木，那时候小煤窑泛滥，盗树猖獗，就连离家最近手腕般粗细的树木也难免被偷伐的厄运。母亲也不止一次念叨，那棵大杉树离家太远，无法时时照看，保不了什么时候就被偷了，转而母亲又自我安慰，或者树太大，明目张胆的搬运太过于招摇，就算有动它的心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不懂，就一棵普通的树，母亲为何时时念叨呢？若是真被人偷了去，也只是一棵树！后来我问过母亲，为何对此树如此执着，她说，这树是根、是希望、也是归宿。而我不懂其中深意，我看来它依旧只是一棵树，一棵较大的树而已。

　　年年相复，我从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后来参加工作，渐渐的忘了那棵树的存在。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那片曾经母亲无论如何舍不得荒弃的土地，也荒弃了。其时，村里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再种土地，选择外出务工，就连去大杉树的那块土地需要经过的几户人家，都陆续搬到了集镇周围。

　　有一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她和父亲去看了一下那棵大杉树，它还在，长得更高更粗更壮了，那块荒废的土地长满了灌木，已经看不出它曾经辉煌的痕迹。母亲的言语中，我听出了遗憾，但也有丝丝的喜悦和庆幸。母亲还说，土地没人种了以后，已经找不到路，里面免不了会有蛇和野猪，一个人定是不敢贸然进入的。

　　我知道，没了路，就没有人会再去动那棵树的心思，它终于能够安心的成长，它长得越大母亲就越是欢喜，我似乎在母亲的庆幸中渐渐明白，这棵树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身系重任，寄托着生命交替的希望。

　　后来，不止一次母亲向父亲嘀咕，找个拖拉机，去把它砍了拉回来，总能做点事儿。脾气不好的父亲总是叱责回复，那深山老林的，谁会要，多长一年是一年。原来母亲对大杉树可能会被偷伐的担心一直都在！

　　过了两年，老家推行丧葬制度改革，所有离世的人不论年龄、不论身份，一律实行火化。最开始，所有人都质疑在农村这制度施行不下去，直到有几户人家心存侥幸，偷偷土葬，导致已死之人不得安宁以后，就没人再生涉险之心。

　　后来的几年，再也没有听父母亲提起过那棵大杉树，也没有人再去瞧过它，更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还健在安好。

　　曾经，大杉树是母亲心里时刻存在的一份牵挂，是希望的寄托、灵魂的归宿，而今，长得太好太壮却只能勾起母亲必须面对的现实，有期盼的生存是希望的存在，但希望破灭却只能徒增更多的懊恼。人生如梦，纵然曾经轰轰烈烈也可能只是浮萍一刻。独特的大杉树终究还是在光阴的流逝中被遗弃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忘记，忘记它曾被一个人那么无微不至的牵挂过、呵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