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札记（外一章）
作者：陈武帅 时间：2018-09-30 阅读：233
1
乌蒙山深处，黔西北偏西。
和别的村庄并无二致，地图上也没有隆重标出。
我的村庄，我是你千万颗尘埃中一粒。
草木依旧茂密，轮廓依旧清晰。
倦鸟归巢，牛羊入圈。
我从远方赶来。
2
早春的枝头，山茶花最先吐露残冬的秘密。
春风不喊疼，故乡不喊疼。
在人间，见惯了生离死别，见惯了春生冬藏。
山坳里，青草依依，绿水汤汤。
土地荒芜。奶奶的坟头，第一次长满新绿。
3
你躬耕的田园豆苗青青。你喂养的鸡鸭庭院啾啾。
你栖息的村庄草木葱茏。你经营的庭院温暖如初。
妈妈，尘世风雨凄凄，尘世沙尘蒙蒙。
把一粒盐当成一粒蜜，把一生苦当成一世乐。
在经年不变的村庄，你守望着最初的乐园。
妈妈，你生火做饭的炊烟最暖。
4
村庄群山巍峨，父亲是最坚韧的那座。
挖煤烧砖。捣矿卖粮。
最娴熟的还是种庄稼。
父亲的经历是村庄厚重的履历。
作为一座山的模样，和父亲站在一起。
如今我却不想超越你，只想成为另一座山。
为你减轻这尘世的重荷。减轻一点也好。
5
两三点星光，四五家灯火。
天空暗下来的时候，村庄的烟火次第点亮。
火炉微醺，一罐烤茶正好，日子开始慢了下来。
夜色慢下来。闲聊慢下来。村庄慢下来。
欲望也慢下来。
6
大梨树被砍倒，做成一口棺材。
秋天不再甜蜜。夜空失去支撑。
村口从此失去了地标。
远方隐隐，尘世依然纷纷扰扰。
站在村庄的岔口。
回望村庄，一路跌跌撞撞。
7
归去来兮。
案牍劳神，舟车烦心。
房奴忧心还贷急。
酒肉穿肠过，迎来送往多。
强颜难掩腹中空。
归去来兮。
小河粼粼，田畦青青。
青瓦白墙翠竹绕。
浓茶三杯饮，烧酒一口吞。
熙熙尘世不与争。
8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曲径绕村过。牧童闹清溪。
“簸箕簸箕圆圆，月亮月亮尖尖。”
歌谣不改，乡音悠悠。
草垛还在，土墙还在。
月下捉迷藏的记忆犹在。
归去来兮，回不去的童年。
9
草木知春，倦鸟归巢。
在尘世，以草木的视角看人间悲喜。
在村庄，以世俗的目光看草木枯荣。
妈妈，你种下的豆苗。
开花。结籽。欢欣。悲苦。
在故乡的土地上，正做着绿色的梦。
乡村烟火
1
高原在天空之下，炊烟在屋檐之上。
那里有三锅庄梁子的挺拔，有竹根水的清冽，有索玛花的娇羞，有棉花样的云朵,有绵延心底的乡愁。
阳光在田野之上，月光在草垛之下。
那里有鸡鸣犬吠的悠闲，有喇叭花的葳蕤，有火炉旁的幸福，有妈妈酿制的米酒，有乡村缭绕的烟火。
从村庄出发，终将回到村庄，一生的轮回里，有乡村的烟火。
2
高原之上，一垄垄苦荞，俯下身子压低卑微的命运。
心灵之上，一股股欲望，仰望蓝天寻觅远山的巍峨。
在黔西北高原，我是南高原狂野里尘埃一粒。
乡村不悲不喜，我却跌跌撞撞。
穷其一生。我们都在返乡的路上，寻找丢失的自己。
3
有歌且唱吧。有酒且喝吧。歌声不言悲喜，米酒自有苦乐。
德姆山，今夜不言红尘往事。
月光下的村庄，一朵花绽放成今夜的主角。
那时，窗口的月亮正圆，火塘的灯光正亮。
那时，阿爸的茶罐喷香，阿妈的歌谣迷人。
乡村的烟火，从一声犬吠开始，在一夜灯光里结束。
4
叙事，总是从一袋旱烟开始。
这么多年，月光还是乡村的恬静，星光还是儿时的迷人。
灵魂和身体总有一个在路上，一个在村庄。
老屋旁的古井，古井旁的梨树，梨树旁的鸡鸭，都是乡村的地标。
城市已华灯初上，乡村的烟火若明若暗。
村庄还在，乡愁还在，我是有故乡的人。
5
妈妈，你撒下的豆苗，在犁铧穿过的土壤里，正做着绿色的梦。
春风过处，德姆梁子泼洒一地绿色。
如掀翻的颜料，从山间染到田野，从沟坎染到地角，就连黛青色的瓦片，也染上一层绿绿的青苔。
牛羊满山岗，哒哒的马蹄声里，放牧着我的整个童年。
三月的花事是一场盛大的宴席，从初春一直开到盛夏。
穿梭在德姆梁子的苍茫里，穿梭在高原四季的山岚里。
牧羊的日子，我的披毡，散发着绵羊的体温。
6
在德姆梁子，天空低过青青牧草，低过青草丛中的牛羊。
站在三锅庄梁子，就是德姆梁子的王。
坐拥千万牧草，满眼有无尽的风光，立马山头，可饮甘甜的泉水，可听蛐蛐缠绵的恋曲。
石头的故事已远，在德姆梁子，只想做一只啃着青草和阳光的羊。
那藏在心扉的心事，还有喜欢的女孩，被一阵风冲淡，被一首歌融化。
在2600米的草原上，惟愿成为一只幸福的羔羊。
7
牧归，是村庄最生动的章节。
稚气未脱的羔羊，狂奔在乡间的路上。
炊烟张开双臂，阿姐连忙打开圈门。
阿哥憨憨地笑着，妈妈擦干双手张罗着幸福的晚餐。
打马归去，那时德姆梁子山花烂漫。
夜色弥漫，牛羊归圈，村庄渐渐静寂。
8
那时山花正艳，那时春色正浓。那时爷爷赶着牛羊，从暮色中归来。
那时火炉上的烤茶，石磨的咯吱，在时光里荡漾。
那时哒哒的青石路，岁月拉长，影子拉长，时光枯萎了岁月。
那时山花如约绽放，爷爷躺在山梁，他当年割过一茬又一茬的青草，在坟头疯狂生长。
9
光阴很旧。故事很老。
唯有古井，经年守着村庄，守着村庄的悲喜苦乐。
土墙斑驳，阳光洒下来，连同泛黄的记忆，温婉动人。
阿婆老了，还有阿婆的小脚，终将成为村庄的记忆。
只是阿婆栽下的油桃，每逢春天，还会在院子里醒来。
妈妈说，阿婆活在桃花枝头。
10
大地捧出五谷，山川捧出河流。天空捧出明月，妈妈捧出乡愁。
童年的天空，高过巍巍德姆梁子，高过低低的屋檐，高过金灿灿的玉米地。
德姆梁子的明月，从童年的天空升起，从异乡的窗棂升起，依然皎洁如初。
而妈妈的头发，青丝变成了白头。
一些竹笋，长成乔木的姿势，却难逃野草的宿命。
一朵山茶，试图吹响春天，却在一夜风雨里零落成泥。
还是老屋淡定，没有增厚一分，没有喧嚣一声，任风雨侵蚀，任花开花落。
连同那些旧时光，和时光里的故事，在乡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