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观风海
作者:黄彦园 时间:2018-10-31 阅读:265
消失的得胜坡
得胜坡,一个因一场战事而获得的名字。
当我走过的时候,依山而建的房屋,鸡鸣狗吠的院落,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漫山遍野的庄稼,都和高原的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这个因内战而获得的名字,也因考虑到民族的团结,改为了“箐口”。
我伫立原野,仿佛听见喊天震地的厮杀声,仿佛看到本该是兄弟的人们成批倒下,仿佛看到老弱妇孺婆娑的泪眼,突然想当一次时光的使者,把这几百年后,各族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带给他们看看。也许,他们就会放下彼此手中的屠刀,给对方一个拥抱,倒上一碗自酿的土酒,一醉方休。
迎着微风,摸一摸石碑上风化的文字,时光似乎要我们彻底遗忘过去,我们要做的是看好院里骑木马的孩子,看好坡上悠闲漫步的山羊,听一听悠扬的竹笛,嗅一嗅芬芳的山风,如此,残败的石碑也会安然一笑。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唯独不见了旧时的人。历史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曾经的繁华与萧索都经不起岁月的更迭,终究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得胜了如何?失败了又如何?
在今天回望过去的成败,难免觉得无意义,可是站在现实里,谁又逃得脱眼下的纷纷扰扰?
褪色的故居
卢嵩岚,很遗憾,我是通过您那城春草木深的故居才认识您的。
穿过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一座破破烂烂的瓦房出现在我的视野,一堵半泥半石的墙,青苔从椽子下面的平墙一直蔓延到门框上面,好像刚接受过春雨的恩泽,湿漉漉的,生机盎然。一扇腐朽的门半开着,一根木条横亘着。走到门边,屋子里直刺眼帘的是满地的白色垃圾,星星点点地铺着,一股烂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室内黑黢黢的,脚下或软或硬,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一脚踩空,污浊就将我吞噬,更怕踩出一只稀奇古怪的动物,将我拖走。
穿过偏房,庭院里百草丰茂,有的甚至高过屋檐,直刺蓝天,四周的屋子是三层木质结构的,一二层楼板稀稀疏疏地残留着,湿乎乎的,顶上的瓦片也消失大半,一仰头,光线圆滚滚地照得睁不开眼。
轻轻走过,群鸟惊飞到高处的屋檐,面面相觑地看着陌生的我,像是欢迎,像是拒绝。走到紧闭的大门边,一张腐烂的席子在楼枕上悬挂着,我害怕一出声就会将它震碎,只能轻轻退步。墙上还有烟火熏过的痕迹,仿佛还有余温,但我不愿去触摸,我深深知道,那是冰凉的。
这里,真的繁华过吗?
百年前的高原,这样一座宽广而高大的瓦房,应该是庄严雄伟的吧,它就像这片高原的王,俯视着众生。
我靠着一棵长满青苔的柱子,闭目神游,想一睹卢嵩岚的英姿,却被凌乱鸟啼声拉回来。我庆幸自己的平凡和渺小,多年后,我在人间留不下一砖一瓦,也留不下满庭的杂草树木。
雾里的李子沟
到了李子沟,如梦如幻的雾海淹没了那些缥缈沧桑的历史,人也开始爽朗起来。
李子沟最有名的是两座高达百米的大桥,一座是铁路桥,一座是公路桥,两桥遥相守望,相看不厌,人们戏称为“绝代双桥”。
这里,常年是云雾的天堂,尤其是春秋的早晨,茫茫的雾气轻轻铺满深沟,成为雾海,仿佛辽阔的高原上陡然生出一块酥软的白土地,不禁让人想要翩翩起舞,醉忘忧愁。
当太阳从云雾的边际慢慢升起,雾海霎时变得金晃晃的,或高或低,或明或暗,那高的明的地方就像一座座晶莹的宫殿,低的暗的地方就像一扇扇虚掩的门,仿佛穿过去就是极乐世界。
微风吹过,云雾开始翻腾,犹如婀娜多姿的仙子在舞动着手中的丝带,轻盈缥缈,沟壑开始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当雾海开始散去,就会看到两条连接高山的长桥,时而明晰,时而模糊,像两条见首不见尾的巨龙,横卧在高原,不时传来几声汽笛,俨然龙吟之声,山川草木也立刻肃然起敬。等到云雾完全散去,双桥英姿飒爽,傲然挺立。站在深沟里抬头仰望,桥身仿佛不在人间,而在天上,远方的白云正悠然地聚拢过来,侧耳倾听,悠长的风声时断时续,深吸一口气,感觉肺腑也清凉起来。
它们为高原的人带来太多的便利,也已经获得了太多赞誉。
我以为它们会骄傲,可是它们终年不悲不喜,依旧静静守望山下的人家,默默迎送匆匆的过客。
沙子坡的自我
也许,让我念念不忘的,不是那片一望无垠的林海,而是林海里放飞了的自我。
每一天,我都在白炽灯下带上面具,明明自己很迷茫很颓废,也不相信那些带毒的鸡汤,却还要假装激情四射,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但是在沙子坡林海,我不用再伪装自己。
我可以对着一棵大树聊天,不高兴了就踢它几脚,直到自己痛得坐倒在地;衣服上沾到松脂,可以肆无忌惮地骂松脂瞎了眼,甚至愤怒地吐它几泡口水;看见一片草坪,可以四肢朝天地躺上去,闲看云卷云舒;对着高山深谷,可以扯破嗓子唱起那些从不敢在人前唱起的跑调歌曲;看到野径,可以脱下鞋,卷起裤脚,撒着脚丫像疯狗一样上窜下跳;看见一块大石,可以坐上去,麻利地倒出土酒,不顾形象地直接倒进胃里,醉了,就睡到天黑日落。
在沙子坡林海,我是天空与大地的王,不用精打细算地生活,不用口是心非地交际,不用努力掩藏自己的懦弱,不用为生存还是毁灭的假命题苦苦思索。我忘记了形体,忘记了生活,任思绪乘着白云,漫无边际地遨游。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但是,当我离开沙子坡林海,我是不会承认那是自己的,我肯定要唾弃那个疯子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