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风雨(组章)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18-12-17 阅读:396
樱花
我想在严寒的冬季打捞芳香,尽管满城冻僵。
不求折下一枝。嗅一嗅,便是一生奢望。
谁把春天的苞蕾偷了?我失魂似的迷茫。
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用我的青春寻找芳香,我的奢望。
一万年可够?
忽有一个遍布星辰的夜晚,我在梦里突然嗅到,层叠在枝头的樱花散发芳香,一缕一缕,透过我的皮囊,抵达跳动的心房。
我迷醉的,日日夜夜追寻的芳香。有色、有味,有思想和灵魂的芳香:
——抵达我跳动的心房。
这一次,我得果断告诉我娘。
娘,请为我把黑色的窗帘拉上。
拉上,黑色的窗帘,紧紧的。见不到一丝光芒。
一枝梅
在思念里种下一枝梅,后来被我亲手折断。
折断的那枝梅,是我亲手种下的。
我想我是疯了,竟然亲手折断,自己种下的——梅。
不止我,所有人都不可思议。
仰望天空,别人看不见的。我看见,我亲手折断的梅,已经花开。
花开,在辽远的天际。
那是一个腊月,冰雪遍地。
我沿着故乡的河道一直跑去,一里两里。始终没有追到自己的影子。
独行
黄昏的马匹,驮着我,和两件破旧的行李。
我应该身处荒漠,面临廖无人烟的寂静。
荒漠上,自在独行。
新的世界没有春,不再有花红;没有夏,不再有柳绿;没有秋,不再有落叶;没有冬,不再有冰雪。
——也听不到任何喧闹。
“你从何处来?”
“我自远方来。”
到底是谁突然发问?我黄昏的马匹闭口不言。
他们要宰了我的羔羊
娘把最后一把玉米面煮成了粥,说让全家人分着充饥。可爹还未归来,他不知牧羊去了何处。
黄昏临近,再黑一些,不知能否看见羊群。
羊是土生土长的羊,就生在故乡的土地上。吃故乡的草,饮故乡的水,睡故乡松木搭建的木棚。我知道,未来它们也会死在故乡的土地上。即使跑出去也会回来——落叶归根。
两只羊爱跑,幸好八年的母羊争气生了一只。它破处了,它打破了左邻右舍的嘲笑禁语。
母羊立下了旷世功勋。
茅屋外的旷地上,四姐光着膀子站在墙角沉默不语,晚霞在她的卷发上生出油亮。三哥光着脚板微微抖动,像一条受伤的蛇寸步难行。可是我与他们都有深仇大恨,若不是缔结同根,那一定是杀父之仇: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宰了我的羔羊。吃了肉、饮了血,连骨头吓也用尖尖的门牙慢慢磨碎。
夜来了,黄昏彻底去了远方。母亲把亲手熬煮的粥热了一遍一遍,可是父亲终究没有归来。
只是四姐和三哥一直嚷嚷着:
——他们要宰了我的羔羊。
远方
我曾无数次朝着远方走去。
也曾无数次朝着故乡归来。
可我无数的念头,都被“金号子”的哭啼声打消。金号子是二哥的大儿子,是我亲自取的名字。
我曾无数次试想就做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金号子还住在破旧的木房子里,碳火的灰尘无数次抹黑他的衣裳。金号子时常哭喊着说他想读书识字。不知是否因为看到哥家的闺女上学,他也再等不及。
偶有一天牵着四岁的金号子四处逛逛。
学堂外连接两岸的还是生锈的铁链,村口旁伫立的还是腐朽的墓碑……牛羊践踏的还是逢水就泛滥的河坝,污水渗透的还是山涧各条清澈的河流。
我是找一个理由为自己栓一条绳索,或是找一个故事让自己独自沉迷?还是想一针一线,把祖祖辈辈的期盼紧紧缝纫,不留丝毫差池。这些,每每想起,都是无比沉重的话题。
我弄不清。弄不清。
多少次,多少次,我已经从梦里走向了远方!可是都总被金号子的哭啼声拉回。
给爱的人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酒后,朋友问及我的心事,我说,给爱的人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朋友决绝回答,既然不爱,何必伤害。
——打住,休要胡言乱语。
你的爱,是山川,是河流,也是昨夜的烈酒。
你的爱,是霜雪,是风雨,也是销魂的柔情。
你爱老树发出的嫩叶,也爱山涧溢出的清泉。你还爱黎明破晓的第一道光,寂静黄昏的第一抹霞。
你甚至爱,辽远的苍穹,辽远的苍穹下每一位行色匆匆的人。
我说,给爱的人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打住,休要胡言乱语。
他突然用手指着墙角凋谢的菊花质问:那你可还能说出她的故事?
我一言不发,只听见一缕久别的清愁在远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