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爬红
作者:赵永富 时间:2019-01-24 阅读:348
父亲的背越来越佝偻,腿脚也越来越不灵便,身子骨依然骨瘦如柴,尽管夏末的雨水那么多,但他依然穿着那件深黑色的雨衣,在雨中劳作,雨水时不时凹在他深邃的锁骨里。
我从黔中回到黔西北的小爬红,雨粒正击打在那张久违的脸上,我心里不免阵阵酸痛。
他的手被地里的几株刺戳了进去,我扶他避开雨粒,在一块干燥的树下坐下。他伸开手让我把手里的刺拔出来。儿时的记忆再次压了下来,与现在的父亲形成了对比,那双厚实的手,已经干瘦,手上的老茧代替了所有的纹路,干涸的沟壑里都是泥土的印迹。
他一定很痛,我轻轻地将刺拔了下来,是的,他痛得直哆嗦。
时隔一些时日,我再次回到小爬红,故乡的那道山梁,依然那么红。站在山梁上,风依然从北边吹来,还是一样的轻松,难怪人们叫它为小爬红。
小爬红,这个地方,我如此熟悉,但站在那里,又显得那般地陌生。是的,小爬红,四面环山,一条大河,从大山穿过村寨,把整个村子分为两半,形成了隔河相望。一条三二六国道,顺着河坎,同样的从南向北穿过村子。尽管如此,这个地方,还是有部分人家特别贫困。记得九几年时,小爬红这个村寨,很多人都有拖拉机,每到耕种时节,他们都用拖拉机拉粪,拉化肥上山栽种。然而,我家没有,父亲就自己背,一背一背把需要的东西背上去,每年,庄稼种完,父亲都会背烂很多背篓,同时,他的肩也一次次被磨破。
想起“小爬红”几个字,我就会想起过去的那一段岁月,有时是那般的温馨,有时是那般的凄凉。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住的是茅草屋,烧的是柴火。我的记忆中比较温暖的是每天清晨,父亲就早早起床,把屋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才上山去。当我们醒来时,父亲已经背着一背非常干的柴回来了。每到冬天,夜晚,我们睡着时,父亲总要在我们床边转一圈,看看谁的被子没盖好,再盖上。冬天的早晨,父亲除了平时的劳作,还要给我们烧一个大大的火,他担心我们起床时被冻着。
时光一数,十几年就过去了,我们长大了,父亲却老了。
记忆从路口的夹缝里涌来,没有半点的预料和准备,那些画面再次击伤我情感的肋骨。年轻时的父亲,在小爬红,个子高高的,头发不是太长,指甲上有几道淡淡的黑色裂纹,手掌上面结满了一点淡黄的老茧,显得十分粗糙,脸上布满几条坚毅的轮廓,脚穿一双母亲亲手缝制的褶皱的布鞋。
我小时候,不管是春天还是冬天,他总要去黄土地里劳作,每次我按母亲的嘱咐,送去饭菜时,他额头都挂着大滴的汗珠。
迟疑后,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一束阳光从山那边打过来,直溜进我的眼眸,突然间,我整个人疼痛了许多。
那个时节,正直小爬红的夏天,总免不了蝉鸣,原理上我要高兴才是,可是在蝉声的凉意里,心情特别沉重。
我一进家门,就看到那灶房旁佝偻的背影,正在忙活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父亲见我回来,微笑着说道:“回来了,赶快把行李放下吧!”说着,他把我肩上的背包接住,顺手塞给我一块热气腾腾的饼,这饼是用山上的野菜、一种白蒿与玉米面混合后,手工制作而成。在小爬红,人们都把这种蒿叫做“面蒿”,这种蒿制作的饼具有独特的香味和营养,人们也把这种饼叫面蒿粑粑。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几兄妹都特别爱吃,母亲与父亲也非常愿意为了我们的美食而辛苦劳作,他们常常饿着肚子,先把我们的面蒿粑粑蒸熟了才吃饭。
黄昏下,灯光闪烁,我捧着那块刚蒸好的饼,难以下咽,久久不能平息心底的情绪。看着那个忙碌而又佝偻了许多的背影,我只好悄悄把眼泪又收了回去……
那晚,窗外的星星,特别亮眼,一整夜我没合上眼……
现在,小爬红依然是小爬红,父亲依然是父亲,只是父亲老了,但父亲,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老而停下行走的脚步,反而,他时不时还要爬上小爬红的山梁上,看看远方。
曾有人问他:“你一直这么爬上来看远山,不累吗?”
父亲说:“累,但我不爬上来,更累,因为远山,有我的脚步!”
所以,父亲,依然坚持上山去,又下山来,再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