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外五章)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19-02-03 阅读:349
外婆走了,绝不止于人,还有关于她戏剧的人生。
外婆像一粒尘埃飘向远方。
如果毫无了解,永远无法想象,半间没有瓦的土墙竟然可以居住一生;如果毫无了解,永远无法想象,一双破旧的布鞋竟然可以踏遍千山万水;如果毫无了解,永远无法想象,一筐发霉的粗粮竟然可以饱腹充饥……
如果毫无了解,那么,更永远无法想象,她膝下儿孙满堂。
外婆像一缕清风飘向远方。
当然,说到走,绝对要排除送别那天。我亲眼所见,人们并不舍得转身走去。但凡来往的人,都低下头热泪纵横。包括母亲、父亲、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她的满堂儿孙。我大吃一惊,人性是多么质朴呀!所有人都在奢求,如若她不曾千古。
每当清风吹来,尘埃也就要飘到远方去了!随同夕阳一道埋入山外的黄土中。
可是外婆走了,我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尽管我比谁都清楚,我们即将永别——她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打工出发的深夜
无端的夜袭来,一深再深。
漫天的星辰不见踪迹。我不知道,无端的夜里,除了任由大巴驰行我能作何选择。
我像极了尘世无根的浮萍,只能漫无边际疯长。
苍天眼湿了?大地屯了积水。
无端的夜里,我所不知道的,除了别无选择,还有无端挣扎。
面对一段一段逝去的青春,我无力呻吟着,只是世界不曾听见。
或是遇到深坑?车突然抖动。我苏醒遥望漆黑的窗外。
漆黑的窗外,母亲触动嘴角的微笑映入我的眼帘。我亲自听到的,她的轻声呼唤:“儿,每走一步都是修行”。
除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我还看到,父亲眼角如火炬的光芒,每折射一丝,都像要攥出血来。
南归梦
我说过的,等最后一颗星辰穿透午夜,母亲,我遂南归。
我追逐一片璀璨的星空,只为您,母亲,筑一座遮雨的城堡。
人在外,我想应是把魂丢在了故乡。
您知道吗,母亲?我把魂丢在麦地,我把魂丢在杏林,我把魂丢在泥潭……不,母亲,其实我把魂丢在您干瘪的乳房里。
您干瘪的乳房啊!母亲,深深锁住我漂泊的魂。
在异乡的日日夜夜啊……
一个叫誉铭新的工厂里,人们用惊世骇俗的眼光看我!母亲。厂长不准我游走,班长不准我横移,组长不准我动弹……他们想让我木鱼成石。可是母亲,这些我都理解,令我万般无奈的是,和我一样的普工,他们也在盯紧我,紧紧的,盯紧我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像是盯紧就可以从我身上咬下一口长生不老的肉来。也或者他们想多挤出一丝缝隙呼吸?
母亲,他们竟要我永不停歇,像没有磨损的机器。
南归呵南归。
我的母亲,逐渐,世人都说我活成了俗世的傀儡!可是他们从所未知,当我想起您,再一步一步登向楼顶的时候,我的母亲,南方的星辰就蹦了出来。
我曾以为我活在天堂
我曾以为自己活在天堂,其实竟在地狱无端彷徨。
尘世落了花,我竟向世人宣讲,那是雪从天上纷纷扬扬。于是,世人信了我一次,有的是两次。那时的我呼风唤雨,那时的我四海扬名。那时,我童稚的气息也像是高低起伏的乐调。
那时,我甚至说阵阵浓烟是蓝天白云。
信我的人,他们像教徒一般虔诚。
在梦里,我曾亲自见到的,我人生的巅峰。那时,遥想的那时,正是我血气方刚、叱咤风云之年。我站在人生巅峰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梦醒来,我又回到无端的流年。
原来我真正的长大,并不是随着年龄自然增长,而正是我向世人说着谎言而脸不红心不跳的时候。
请松开束缚我的枷锁
某地下雪,冰完全可以尘封驱壳,于是我选择去了远方。
我越走越远,由南向北。
走进工厂大门,我招摇的双手失去了方向。
无需体检、培训、面试,只需要每天牢牢靠靠工作十五小时。我拖地、打杂、包装产品。我完全像个小丑,除了工作,我还要出卖嘴角的笑意。我是包装工,除了包装产品,我想,我也包装了自己。
我年少的青春变了味。我所谓的天马行空,放浪形骸付诸东流。我给自己包上了厚厚的遮羞布。
那么,班长,该收起你低劣的言语了吧。让厂长出来见我。
您看吧,厂长大人,此刻我在原地动弹不得。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动弹了呢?请您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试问,厂长,如果是您的孩子驱壳冻在某地的雪中,您会不会拿着铁锤一锤一锤敲打,直至白色的雪逢中流出红色的血来。
最后,我与孤独相视而笑。任由工厂的夜越来越深,我仍一层一层撕开包装的纸袋,在无声无息的角落里寻找我丢失的本色。
黎明未必升起红日
黑夜来临,我爬行的必经之路有一千道荆刺。疼痛向两端无限蔓延,从我的心房直抵峭壁上的绳索。
我濒临死亡,除非采到救命的雪莲。定人生死的雪莲。是白发苍苍的母亲告诉我的,我要爬到红日升起的那一刻。
曾经的我无谓生死。
采莲的沿途没有一户人家,荆刺上堆满尸骨。我如梦初醒,原来,采莲的人远不止我……他们有的死在起点,有的死在中途,总之没有抵达终点。
雪莲该是什么样的?一个曾经无谓生死的人竟然生出从所未有的欲望。
因为我要雪莲救命。
沿途死者的尸骨把我刺得遍体鳞伤,像在提醒我求生只是无谓的挣扎。命运注定谁死,谁就得悉听尊便。
我向着悬崖一端无限爬去。
我一步一步往前挪移。我知道的,就在母亲告诉我的前一秒,我仍不知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我也从不相信雪莲,就如同从不相信黎明必定会升起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