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5

　　小道两旁漏出一两点亮光，就像是放在冰箱的壁灯，暗弱又散发着寒意，一如渴睡人的眼。冬天的风吹到哪里都是刺骨的冷，它还打着呼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瞬间爬过屋顶。

　　还没到家，小区就用蜡烛告诉我，今晚停电了。推门一看，客厅的每个角落都摆上一盏台灯，照得四周如同一座中古时期的城堡，妈妈却在厨房里忙开了。才刚坐下，妈妈端着一碗鸡汤过来说，趁热喝下去。我不想喝，搁在饭桌上吧！说完我径自回到房间，剩下妈妈一个人端着鸡汤站在客厅。掩上房间的门，寂寞铺天盖地压来。一刹那间，感觉到世界好小好小，小到只有书房这么大。

　　望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幸福感总是疲沓沓的。于是我吹灭了蜡烛，陷入了无边的思索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脾气变得越发地古怪。有时觉得每一个人都比自己厉害，有时会坐在书桌旁静静发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状况。没人关注你来学校，也没人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教室。一个人躲在教室的角落，就像是校园喷水池边的大榕树一样孤独。每天机械地用脚僵硬地丈量着小区到学校的距离，这一切只能证明我还在凄惶而卑微地活着。

　　进入高中以来，第一次考试就把我打蒙了，五十六名！渐渐地我觉得到处都是异样的目光，如果把这目光收集起来准能把我的衣服烧个洞。要命的是，一到考试，我就莫名地紧张起来。回到家，打开书本，绝大多数的题目我又觉得简单。开始的时候，班主任找我谈了两次，旁敲侧击地暗示我，做为全县第七名入校的我，成绩不应该滑坡得这么厉害。慢慢地，连我引以为豪的英语、数学学科也每况愈下。每当班主任老师点评月考的时候，我总是疑心他在影射我。每当同学们在课间谈笑风生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在嘲弄我。我越是这样的如履薄冰，各种坏情况越是如影随形。有一天当我悲哀地发现，老师不再找我谈话的时候，我已经滑出了老师的视野！这时候，我既希望老师找我谈话，但又害怕老师找我谈话。我既希望有人关心我，又不想被谁过分打扰。

　　看到这种情形，妈妈把家中的那爿小店盘了出去，全心全意地陪读在我身边。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不时打个电话给我，总是拖着嘶哑的声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要我添加衣服保重身体轻松上学注意安全之类，从来没提到成绩的事情，似乎一提到成绩就会让我受到伤害似的。

　　四周夜黑如漆，寒气流窜。渐渐地我也习惯了黑暗。睁大眼睛，外面渐渐亮堂起来。也许在暗中太久，比夜更黑的还是自己的眼睛，我也从来没有感觉到外面的世界能这样清晰。一只夜猫迅捷地从门前掉光了叶子的玉兰树上跃下，风把地上的叶子卷起来，还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恶狠狠地扔向远方。我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点燃了蜡烛，准备再看会儿书。突然发现书桌贴墙的地方立着一瓶矿泉水，凑近一看，原来是一瓶有着泥沙沉淀的水。一下子，又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夏天。

　　今年夏天，爸妈带我去了趟山西。在返程的途中，我们登上了鹳雀楼，极目远望，滔滔河水像黄龙翻滚，自天际流下，把我的心都流成了无边无际的壮阔。当落日像血一样融入河水，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被重新染色一样，而且都有一种百川到海的冲动。

　　后来，爸爸在黄河边上，用瓶子灌一瓶河水。泥浆翻滚的水，被灌到水瓶里以后，依然十分浑浊，透过瓶子看到的只是浑浊黄色的世界。在瓶子的背后，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面对这样的水，我感到了痛苦和绝望。

　　我把水瓶塞进了行囊，我感觉过往的日子就像这浑浊的黄河水让我困顿不已。回到学校一切照旧。高一年级基本上在惶恐不安中度过。进入高二以来，这种低迷还在持续。也许命运赐给我们的礼物，其时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签。光亮有时只不过是黑暗安装的一道门，推开门就又走了进去。

　　今天晚上我猛然发现搁在书桌上的这瓶黄河水开始变清。浑浊的泥沙沉淀下来，上面的水变得越来越清澈。我看着这种变化，直到泥沙全部沉淀，只占瓶子的五分之一，而其余的五分之四都变成了清清的河水。我慢慢把瓶子举起来，透过瓶子，我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生命中幸福与痛苦的界限。

我突然想到，我之所以时时感到痛苦，不是因为痛苦多于幸福，而是我用不恰当的方式，拼命摇晃这瓶生活之水，直到我的生活和学习变得一片浑浊，使所有的幸福都掺杂了痛苦的成分。

　　因为痛苦的渗透，本该清澈如水的生命，变得像黄河水一样，有了太多的杂质。

　　也许我对学习的恐惧的可能更多地源自恐惧的本身。如果我以一种静止的姿态把瓶子竖立起来吧，让浮躁和痛苦沉淀，对未来抱最大的希望，对目标尽最大的努力，对结果做最坏的打算，对成败持最好的心态，还心湖一片凝然。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端着台灯进来，房间立刻流溢出幸福的明亮。接过妈妈递来的电话，电话那端又响起了爸爸嘶哑的声音：“这么冷的天，还不睡啊……”。我冲妈妈嫣然一笑，调皮地回答，遵命！

　　外面越来越冷了，更深重的寒意已潜伏在苍穹之下，静悄悄揭开季节的帷幔。黑夜把野兽的悲凉演示给我们，我们不能以野兽的受伤把黑夜捆绑。庆幸的是，在我最艰难的日子有父母的陪伴。推开窗，我似乎看到了漫天的星斗，在黑幕上如昙花般绽放。如果说每一个星斗都是一个梦想，它只有在寒冷的冬夜寂静地积蓄这力量，在春天的时候才能破土而出，孕育着芬芳。因为我深深知道：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再寒冷的冬季也有暖意。

（作者系县第四中学高三（2）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