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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11

匠人之书(组诗)

作者:哑木 时间:2019-03-11 阅读:230


    木匠
 
木匠有济世度人的胸怀
他先是为你竖起
三间木板房。一间用来供养
天地君亲师,各路诸神
一间烟熏火燎,用来养老
还有一间,用来做你的洞房
剩下的日子,他走村串寨
为心爱的姑娘,做出了
富丽堂皇的嫁妆,也为想死的人
做出了厚厚的天堂,让他们
与荒唐的尘世,永远隔绝,再无返回
可是这么多年,生活
从来不像他的墨斗弹出的直线
也不像他的锯子,一推一拉
就与过往一刀两断。
更不像他的角尺,横平竖直
倒是他自己,越来越像
他用了一生的斧子
劈的不是木材,是
劈他自己,最不可思议的
是他那一口银白的胡子
与他推出的刨花
真没什么两样
 
   石匠
 
石匠从来都是依靠石头
讨生活。可石头
从来都是,铁石心肠
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石头,在身心俱碎时候
就将石匠,也变成自己
偶尔时候,石头也心软
它将自己变成石磨,磨出粮食
喂养石匠。石匠很多时候不领情
他将石头,打得火花四溅
好像石头,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当他把那些神佛,从石头里解放出来
他又为之,顶礼膜拜
最无趣的现实是,最终
石匠将自己与石头
真的合二为一,让石头代替自己
继续在尘世存活。你看那些风化
斑驳的石头,与石匠生前
真没有什么不同。
 
   铁匠
 
打铁的人,从来都不是
铁石心肠。相反,他们一直都是
用一腔热血,喂养着铁。
最开始,他们是将胸中烈火
滚滚燃烧,才考虑打制
什么样的铁器。那些
锅瓢碗盏,刀叉斧钺
甚至,刺进你胸膛的利器
无一不是他们,心血之作
现在,他们越来越少
越来越难以打造,他们想打造的
铁。铁无情啊,很多时候
不是夹灰卷口
就是一块一块崩断,碎裂
枉费了打铁人,一腔心血
从前不一样,从前的时候
打铁人,倾碧血,得屠龙刀
最后纵身一跃,将自己化身为铁
终得干将、莫邪。
 
   骟匠
 
骟匠做的,从来都是
断子绝孙的事。当他摇着铃铛
走村串寨。一个村子的牲口
都栗栗危惧,夹紧了自己的
命根子。可是骟匠,依然将铃铛
敲得悠扬婉转,仿佛是为了
招魂。最后当那未成年的
猪、马、牛、鸡等等
被骟匠捆得严实,用脚踩得
纹丝不动。当他的刀子
划破了它们的阴囊,或者
牵出了生命的巢。
拼命挣扎也好,撕心裂肺的
嚎叫也罢,它们最惧怕的事
还是发生了。而骟匠
他将那些命根子
剥皮,清洗,翻炒,下酒
回味无穷。仿佛吃下了它们
自己的命根子,也会像他
骟了的那些牲畜
一样的有力,威风,勇猛。
 
   瓦匠
 
瓦匠做了一辈子瓦,
可他头顶,一般无瓦可盖。
为此,他挖泥,和泥,踩泥时
仿佛泥,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所有的力气,汗水,不甘
全部都和泥,有了干系
可他头顶,依然是空空如也
当它用木叉,将泥割开
把瓦桶安置妥当,那一扇一扇的泥
在瓦桶上飞快旋转
当他用迷子,蘸着水
将泥弄得光溜水滑
他温柔的眼神,就像他
爱上邻家姑娘的时,一样的温柔
更多时候,瓦匠
他坐在泥里,一身泥泞
手里握着一块泥,痴痴地
不言不语,最后将手里的泥
猛地砸入泥里,那块
已经成了人形的泥啊
最后还是一块泥。
 
   补锅匠
 
补锅的人,有一口好嗓子
当他长伸脖子,吼一声
“补—锅—咧”。那些
大姑娘小媳妇,就将自己家
破了的破锅烂盆,一股脑端了出来
补锅人,烧火,炼铁,支架子
将一口口,大洞小眼的锅
补得绝对不再,漏汤漏水
收下了,三角两块的酬金
然后挑着担,继续长伸脖子
吼着“补—锅—咧”“补—锅—咧”
这期间,补锅人
他的低下的头
他的被火映红的脸
他的被烫伤的手
让谁心疼,又让谁
跟着他,直到不见了踪影
 
   篾匠
 
篾匠和竹子相依为命
也同生共死。当竹子
从竹笋开始拔节,他的篾刀
就蠢蠢欲动。当竹子在他手里
啪啪作响,他的心里
是愉悦的,竹子也是愉悦的
不然,也不会跳得如此欢快
当竹子被分为各种长短不一
粗细不均的篾条
当这些篾条,在他手里
上下翻飞,圆转如意
当那些撮箕、笸箩、筲箕
以及花篮、扁箩,花箩
依次呈现,篾匠心里
真的是愉悦的。只是他没想到
竹子也没想到的是
当他把自己编出来的家什
放在了自己背上,他的背
会越来越弯,像是考验他
究竟像不像竹子那么柔韧
坚强。最终,竹子也看不下去了
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
为他开了一生,唯一的
花朵。篾匠,亲爱的篾匠啊
他终于也伸直了腰
躺在了,同他
相依为命的竹林里
 
   漆匠
 
割漆人放尽的,真的是
漆树的血。当薄薄的刀叶
滑进漆树,割漆人的心里
也有那么一点凉,一点疼
但更多时候,他从漆树
白色的血液里,得到了安慰
当流出来的血,由白转黑
它的小剂量的毒,让漆匠的心肠
也随之变黑。可是漆匠
他还是将刀子,一遍遍地
在漆树身上,划过千百次
似乎他天生就和漆树有仇
似乎不割这么多刀,他就不痛快
而漆树,已经一声不吭
任凭割漆人,放尽它的血
最后,当割漆人
将刀伤累累的漆树
做成各种物件,然后上底灰
抹平,抛光,再把漆
用大火熬制后,一层又一层
漆在漆树上,漆和漆树
光滑铮亮,再次融为一体
割漆人在漆的照耀里
不知是哭还是笑,抑或是
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