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阵
作者:刘业旦 时间:2019-03-15 阅读:296
同样是聊天,在不同的方言里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北京人把聊天称为侃大山,东北人把聊天称为“唠嗑”。黔西北把聊天叫做摆龙门阵,其时西南一地也都有这样的说法。
那么这种说法是怎么来的呢?据说,龙门阵是唐朝薛仁贵东征时所摆的阵势,这个阵势曲折离奇,变幻莫测。这个故事被后代人尤其是明清以来的民间艺人津津乐道,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久而久之,“龙门阵”便专指那些漫无边际而又聊以消磨时间的摆谈。
而黔西北最佳的摆龙门阵场所莫过于烤豆干的炉火边,正是这样一个个露天流动的豆干摊最能烹饪人间的万家烟火。这是黔西北最简单的一种街头小吃方式,在其它地方鲜有遇见,来吃的人多了,便形成一个天然的摆龙门阵场地。店家或在小巷口,或在屋檐下,或在集市场,随意摆一个搪瓷盆,盆中搁上燃得正旺的木炭,盆上支一个长方形的铁丝网,网上再放上一排排薄薄的臭豆干,豆干上还能看到白色霉斑甚至长毛,据说这样的豆干吃起来才够味。铁丝网的四个角牵出四个圆形的小箍托,小箍托上再套四个钢化小碟,碟上佐以五香味的辣椒面。再配上一把蒲扇、一双筷子,一个竹篮,几条木制的板凳,这便是店家的全部装备。扇子用来吹火,筷子用来翻动豆干,竹篮用来盛放生豆干,板凳散散地摆放在豆干摊的四周。
客人刚一落定,店家便递过一块烤得焦黄的豆干。掰开豆干,蘸点辣椒面,然后往嘴里一送, 接下来呼出一长串“哦呦”的声音。如果还嫌麻得不过瘾,店家准会从竹篮里摸出一小瓶花椒粉,往你面前的辣椒面小蝶上一撒。豆干分为臭豆腐和碱豆腐,讲究的人家还要求豆干上带点锅巴,如果再吹上一瓶雪花啤酒,这时真的可以勇闯天涯。烤豆干,黔西北人是认真的。
每次来毕节,我都喜欢在箱子街沿河一带的瓦罐市场闲逛。这里不仅有卖瓦罐酒器的、卖木蒸子的,还有卖荞粑粑、包谷饭的。早晨有挑箩担筐的蔬菜老农,傍晚有跳广场舞的大妈。间或可以看到撂地卖中草药的,摆摊吆喝贴手机膜的,随时准备拔腿就跑的是给人算命看相的。这一带人的生活就像倒天河的水一样清澈通透,一眼就可以见底。静静的倒天河哟,就这样不露声色地穿城而过。我来这里,不独喜欢这里的气味,更主要的是喜欢听老耿摆龙门阵。人家是群英荟萃,这里直接是豆干开会。老耿的豆干摊就摆在一众婆娘豆干摊子的中间,颇有鹤立鸡群的意味。
第一次见到老耿源于老耿的不苟言笑。其它的摊位一见生意来了,立刻涎着脸起身,待你从她的摊位面前走过时,她就马上沉下了脸,唯有老耿始终面若沉霜,仿佛在做天底下最神圣的大事,这个表情常让我想起了鲁四老爷在福礼上的庄重和虔诚。后来让我终于在老耿的摊位前站定源于老耿不合时宜的行头,一身皱巴巴的西服布满了很多椭圆形的油渍,一双皱巴巴的黑色皮鞋已是尘灰满面,白色的衬衫衣领已全然污黑,要命的还扎上一条猩红的领带,加上嘴唇上刻意留下的一小撮胡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我拼命忍着笑。
见我落座,老耿阴惨惨地来了一句:“算你来对喽!”
“咋个说嘛?”
“我这臭豆干是我自己亲自做的,用来捂热发霉的材料选自杨家湾的稻草,三块钱十斤,你来闻一哈,我这豆干都有稻香味呢。”
见我并不搭腔,老耿自言自语,“知道么?这次做豆干的豆子应该是巴西豆。”
“你怎么知道是巴西豆呢?”
“当然知道,美国跟我们打贸易战,我们当然不能进口他们的豆子,更何况他们的都是转基因豆子。”
旁边一个老主顾接过话茬:“当然是巴西豆,吃了老耿的豆干就等于吃巴豆一样,前几天净拉肚子!”
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时候老耿的脖颈涨得通红,青筋暴露。悻悻地朝向我:“虽然我们中国豆不好看,可都是非转基因食品啊!”
见我一脸惊愕,老耿更是得意:“知道这次中国的杀手锏吗?
“啥子嘛?”
“只要我们中国人坚持不去美国旅游,不买他们的农产品,最后指不定谁求谁呢?”
旁边有个老人听后若有所思,捋了捋山羊须,不住地点头,“是啊,是该把在美国留学的孙子叫回来了!”
一阵风吹来,把他们的谈话送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