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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21

罗钰诗歌语言略读

作者:苏勇 时间:2019-03-21 阅读:351


   “比天空还陡峭的/是去往百草坪的路/在路旁平整处/挖出空地/撒下种子盖上土/荞麦蓬勃生长/秋收后,荞麦做成/杯子里的酒/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爬上百草坪/展开歌喉唱山歌/歌声里透出的荞麦香/吸引你穿透狂风/向/我/奔/来。”(《百草坪》)作者罗钰。百草坪海拔最高点2800米,当然,这在贵州还不是最高的山峰。但它足以与贵州最高海拔2900.6米的韭菜坪隔空相望。绵延起伏的山头和草坡,日夜与狂风奔突、舞蹈。
  山脚下是彝寨板底乡,罗钰生于斯长于斯。“日出照山坡,山坡笑盈盈”,太阳刚冒出的时候,光与影的线条在百草坪山顶往下移动,山下便有了迎接阳光的期盼与喜悦。“天堂在上/地狱在下/我/忽上忽下//在母亲肚子里凸出/在坟墓里安睡/我的出人头地/恰好避开了这辈子”(《无题》)。罗钰习诗时间较短,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其诗歌基调几乎奠定完毕:以深深的民族烙印,找到通往表达的路径。
 
那时候我活得新鲜
阳光下。月亮下
我在你的耳畔,轻轻呼吸
你感受着我的气息
以为是你先离开
我来面对所有苦楚
谁想到,是我先走
我的尸体躺在棺材里
我的灵魂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含泪看你在我灵柩前
用力舞动铃铛,汗水淌胸膛
铃铛声震得哑了鸟雀
亲爱的,你唤不醒我了
为何还要使尽全力
 
(《铃铛舞》)
 
  “铃铛舞”是通过舞蹈表演的形式加上歌师的诉唱来祭奠死者的歌舞,是一种灵体告别仪式。作者借用“铃铛舞”作为载体,讲述生者对死者的怀念,甚至想要通过舞动的执着“使尽全力”,唤醒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而此时“我”已经死气沉沉,相对于当初的“活的新鲜”,无论在“阳光下”还是“月亮下”,能感受“轻轻的呼吸”。这就营造了“你”为何“使劲全力”的场景。关于死亡与生之间的场景建设,古诗词中不胜枚举,“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死者长已矣”、“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等等,场景营造从具体的物境到心境。当“你”试图唤醒“我”的时候,“我”的灵魂已经得到皈依,飘向“你看不见的地方”,这种皈依带着被安排的意味,因此“我”“含着泪”。实际上“我”想醒来,却已无力。
  场景的营造,自然流露出情感的强烈。“亲爱的,你唤不醒我了/为何还要使尽全力”,这是“我”和“你”之间共同明白的事。期望、窃喜、无怨。
  《铃铛舞》在写作技术上独到之处便是逆向思维,规避了传统和模式化,以死者的视角,观察生者对自己的怀念,挽留。极具浪漫主义又切合现实主义。逆向即是一种“移情”,形成角度的反向同时兼具主观思想的镶嵌。观察“你”舞蹈时的情景,舍身于“你”的境地,同时,兼具“我”角度的情感表达。这是本诗的可读之处。通常我们过多地读到的是生者对死者的怀念,大都是单向视角,表达坟外人对坟内人的思念。“你想写出一个世界,首先得意识到通往他的方向”,罗钰要写死亡,要写挽念,要写民族文化,用逆向思维打开了通往的大门。如果再往深处思考,此诗具有西方文学“火热”的情感,同时兼具东方文化“月光”一般的含蓄。这得益于其具有的民族身份。彝族人民创造了“铃铛舞”这种“热烈”的舞蹈,表达对死亡的颂葬。同时结尾那句“亲爱的,你唤不醒我了/为何还要使尽全力”,凄婉的基调平添。当然,我不提倡过度解读一首诗。诗歌还是属于诗歌本身的样子最为“美”。
  可以解释为罗钰通过“铃铛舞”写挽念,同时也是通过“挽念”写“铃铛舞”这种独特的祭祀死亡方式。从《铃铛舞》还能看到,罗钰试图营造一种对比氛围,在《芳香的时间》中,罗钰也采取了这种手法。
 
一步一步踩着心情
路灯下,窗子里装着笑声
人间的快乐取之不尽
我在日子里隐隐作痛
柴米油盐困我。七情六欲折我
那日黄莲尝我,我是苦的
生活已无所眷恋。世外
一双儿女依赖我
他们对人世深信不疑
 
停住脚步。我偷了一声笑
攥紧在手心里
 
(《芳香的时间》)
 
  人间的快乐在哪里取之不尽?当然是孩童。“他们对世界深信不疑”,他们的世界干干净净,这是还未曾经历社会化过程的世界,清爽自然,保持希望。而“我”则不同,已经是一双儿女的母亲。柴米油盐、七情六欲,都是“我”“日子里”隐隐的疼痛。挖掘这种疼痛,笔者认为来自两个方面可能。一是“我”也想要干干净净的世界,无限可能。但“我”却依然为各种世俗而奔波。二是“我”在生活中遇到了困难,这种困难的程度挣扎中与儿女的情感世界形成对比,便觉伤怀。现实与超现实,理想与天真,对比中最后留一丝深意,“停住脚步。我偷了一声笑/攥紧在手心里”。伤感、诗意,意味深长。
对比和逆向,是诗歌作者对“现象”的一种“反观”精神,是诗人对写作的一种求异追求。许多古代文人对逆向思维的运用已经得心应手,成为普遍存在的“翻案法”,成为“普遍现场与情景”的一种不一样的看法。罗钰具有这种“反观”本质的同时,又具有立足自身一个“女子”的情感表达,对于自己是一个女子的姿态。
 
借我一缕光
晾干我眉眼的风尘
许我心底澄明如少女
意中人有着人间男儿
好看的模样
温暖的手指一次次
扣动心弦。再等等吧
等我入梦,就会看见
他提着一壶酒来到我身边
我精心烹饪的星星炖蘑菇
香气氤氲一屋
我们慢慢喝干一杯
再喝干一杯
月亮挂在墙头
欲言又止
 
(《借我一缕光》)
 
  从始终是一枚女子,但又不同于一名普通的女子。普通女子怎么样?对象要帅,要玫瑰花,要宠爱,要关心,什么都要。而作者想象的意中人,“好看的模样”即可,这是一种和谐的心境,是作者的追求。到一定年龄,谁不像被生活用旧的帕子。吸引人的永远是有趣的灵魂,在人海不淹于人世。同时这种和谐的心境里面,不要意中人为“我”做任何事情,提一壶酒来即可。为什么?这就是意中人对“我”的了解,同时提一壶酒来,不是单纯地给“我”喝,必须和“我”对饮,一杯一杯干。这个“意中人”可以阅读为一个英姿飒爽的形象,能“干一杯,再干一杯”。但这一切始终是梦一场。梦里不是鲜花、大排档,这就是一个特别的梦境。心怀纯真之人,想必都期望一次干净的世界之旅,任世俗如何打磨,都葆最初的肉身和心灵。
  “黄昏了,我的男人带着桉树的气息回来。/黄昏,雨水在窗前透亮/我的男人,一片桉树叶一样找到家门”。(灯灯《我的男人》)。对比看来,《我的男人》形象化后有一股桉树的气息。《借我一缕光》中,意中人有“好看的模样”,这是一个平凡化的形象,可能是和任何人一个样子的大众脸,但当在梦里提一壶酒出现时,懂你,才是俘获的终极武器。
  “月亮挂在墙头/欲言又止”。此处的“月亮”,笔者认为可以解读为一个“俗”的形象或一种“俗”的现象。小地方生活,少不了许闲言碎语。“月亮”就是这些人的化身。当然也不否认,这可能是作者一个开放化和美好化的想象。
  至此,罗钰的诗歌短短几首,但已经凸显了独特的诗歌风格和诗学品格。笔者揣测,罗钰还有许多可能性。其成长和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优秀传统民族文化底蕴深厚之地,许多本身极具诗歌性质的表达方式和故事形式,都是利于创作和解读的独特场景,至于如何更深入地找到其中的路径,善于学习和尝试的她应该能找到答案。百草坪上空旷远辽阔,一刻不停止地有大风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又赶往别的地方,总有一天能吹出一条路径。当然,为了“火一把”而固执于作品技巧,切不可取,在怀揣自身的路上,开拓更多诗歌功能和语言可能性,应该说必形成一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