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爱恨及其它(组章)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19-03-22 阅读:363
生
一声莫名的哭啼,像春天的嫩芽挣脱束缚发出疼痛。远处雷声滚滚,母亲说,还有电闪雷鸣。
当然,我豪无知觉,疼痛只属于母亲。
哭啼声穿过巷陌,透进寻常人家窗户。血淋淋的,是我。我从遥远的国度赶来赴约人间盛会。
我觉得自己最该胎死腹中。
电光火石,滚滚雷声,像是震慑我稚嫩的灵魂。于是,我急着生长,不知廉耻吸干母亲的乳液。我还是豪无知觉,哪怕春天的嫩芽挣脱束缚发出疼痛的感受。
巷陌里的狗吠声,雨点击打的芭蕉声,以及乞丐逢人就喊的呻吟声连成一片。父亲一刀割断我的脐带。我一夜长大成人。
庭院芳香四溢,抬头仰望天空的瞬间,我忽然发现一片错误的花瓣摇摇欲坠。
——远处碰巧雷声滚滚,电闪雷鸣。
死
一只蚂蚁死了,关于它的死,一直众说纷纭。
蚂蚁的背被鞋底踩出伤痕,明显,它不是死于非命。是一场谋杀。再看它纤细的腿,有几条已经折断。可想而知,它在死前试图用力蹬紧大地。它没有嘴,或者说看不清,不然,我想一定有一串血丝。
再仔细看看吧,它的眼睛并没有紧闭。它即将喷出火焰的眼珠,一颗向着天,盯紧天上的祥云;一颗向着地,窥视地下的黄土。
尸体旁一片叶子倒地而睡,太阳将其晒出卷曲的壳。风吹过,叶子的呐喊令人毛骨悚然。
叶子遮住蚂蚁半个身子,像要把它装进一口棺材。往来的人密密麻麻,不过他们只是顺其自然行走。彼此相安无事。
黄昏就快来临,我坐在蚂蚁身旁闭目养神。
当太阳沉下山顶,远远的,一束光映射而来。我睁开眼睛,这时的蚂蚁被风吹进隔壁的水塘。它不大不小的眼睛,杀气重重与我对视……
我竟选择宁死不信——它的嘴角挂满血丝。或者它死于非命。
离
一束光割断云层。割断我的手臂。
我扔下马鞭,扔下皮革编织的缰绳。黄昏的马匹滴滴答答,致使我听不见双臂掉落在地和血液喷发的声音。
越走越远,向天边。
我裸露的身躯被太阳映红,像极了母亲十月怀胎生下那一刻。
身后的断崖以光速追赶,轰隆轰隆,废墟打进尘埃的五脏六腑。
尽头是光的腹地,据说可以生出亮和火种。
我不再回头,抽搐的双脚从马背径直而下,被一匹毛草叩上罪恶的枷锁。我离开的是何处?我去往的是何处?没有人能够给出肯定答案。
别
墙角的花待着一动不动,教导我呆滞的眼球趋炎附势。火焰从远处策马奔腾,说是要将草棚夷为平地。
诗句中的词语不堪凌辱,于是变成低俗之辈。
我晒在篱笆的背心滴着水,像个孩童哭哭啼啼。
我的五脏六腑正和宇宙激烈碰撞,血浆喷出百里开外……
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准确说是挂在天上。晶莹剔透的,我想是心,翡翠玲珑的,我想是面颊。我转过头,对着天上的树梢念着:月儿弯弯,月儿弯弯。尽管赤霞要让弯弯的月儿消失殆尽。
火焰越来越近,墙角的花被火鼓动,用一粒粉末刺进我的眼膜。我越来越模糊,火焰是燃烧花瓣还是燃烧我的驱壳。
我只好准备粉身碎骨。
——火焰灼伤我的全身,又逼着花瓣挤一滴深情的眼泪浇灌我的心灵。
爱
鬼说的话,我在梦中写成长篇大论。
对面是一条河,赤色的河水波涛汹涌。滚石高高跃起,不知它是不是兴风作浪。独木桥被滴落的雨水拦腰折断,惨烈的,像是人骨碰撞的声音。我站在河边故作镇定,以求谋取苍天同情。
雨越下越大,我头顶的血从缝隙溢出流进河中。不就是死?我鼓起勇气跃进河中。
漂浮的,是一颗不死的心。
有时,谁都需要奋不顾身,谁都可以从容就义。
赤色的河,不把我置于死地,只在河道中反复淹没拉伸。我把眼角对准赤河表面,一个遥远的名字就在我的记忆里辗转发侧。就这样过了一个漫长的季节。
直到,对岸的鬼叫我回头是岸。我深吸一口赤色的水,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出。我突然惊醒,只见两手紧紧抓住床头枯死的信物。
恨
干旱不约而至,在一个莫名的地界。烈阳映射,叫满城花草缴械投降。
我化身一株草,隐约听见远方传来格杀勿论的声音。
一夜之间,我丧失所有亲人朋友。我独自靠在墙角,看着心爱的女人焚为灰烬。一旦,她走了,我们的爱也自然灰飞烟灭。一阵风刮过,听到了吗?她在远处传来悲惨的哀悼声。
我誓要报仇雪恨!不惜采用粉身碎骨的方式。
我对自己痛下杀手,忍着撕心裂肺连根拔起。我借助城墙的弹力飞向天空。
就在接近太阳的前一秒,我仍然在想,明年春天,母亲的第二个孩子是否会朝我轻声呼唤。
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如选择一场孤独。
孤独的,是我蠢蠢欲动的心。
我死过,在天之南,我孤独过,在地之北。雨一股劲儿打落,誓把天地连在一起。
我急忙穿上破旧的蓑衣,保证自己一尘不染。
仇
诗句在篇幅里隐隐作痛:你让我生活在地狱,我就毁掉你的天堂。
地狱的门紧闭,只有一道望不见顶的缝隙透进空气。黑暗布满每个角落,地狱的人展开双手触摸一片虚拟世界。
有的人进去一年两年,有的进去三年五载。
小小的心朝着贪婪的方向寻觅。
天堂的门大开,五颜十色的光束相互交替。光明站在四面八方,誓要守卫他们坚不可摧的城池。
有的人吵吵嚷嚷离家出走,有的人则大动干戈。
在光和黑暗若隐若现的地方。
我的周围一片浩荡。远处的桃林芬芳馥郁。我静静地听,但绝对不准任何人喧嚣。哪怕是我的亲人,我也不顾你的死活。
轮回
把我的尸骨埋进荒无人烟的沙漠。风吹过,沙丘堆成小小的坟墓。四四方方的,坟墓。拒绝雨,就说我喜欢干燥。
更不准绿草生长,格桑花开。
骆驼可以从沙丘上经过,留下一个个暂时的印记。供我,从土堆里透过黄沙清数,打发时间。我保证,绝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骆驼的脚掌间划出痕迹。
风卷来,我就转移阵地。今天在这个沙丘,明天在那个沟谷。除了骆驼和风吹过的时间,我就思念母亲。不,我得去寻找她。一定要问问:她是否也同我一样?居无定所。
长生
我孤立无援,站在不知名的宇宙一端。火,照亮我,以光的名义。
禁锢我的,是整个宇宙。那里,没有人烟,草棚,沙漠和骆驼。自然,也没有电闪雷鸣,蚂蚁,黄昏的马匹。更没有,城池,花草,鬼,格杀勿论的声音。我仓惶逃窜,起初。
我像离开母亲的孩提,怀着吮吸一口乳液的心情。
直到,我筋疲力尽。
环顾四方,火,我伸手碰触。竟然安然无恙。
我被火圈重重包围,不足以丧命,只是无法挣脱束缚。火,以光的名义命名,顺着我的眼睛射向故乡的土地。农民,撵着牛春耕下种,乞丐,端着瓷碗叩头谢恩,父亲坐在庭院遥望天空,像是等待,滚滚雷声,电闪雷鸣。
我静坐在以光的名义命名的火焰间,把积攒的罪孽一条一条写下。直到我渴望死去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