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9

　　父母还在天口子的时候，每个月我都会打着看望父母的旗号，回到天口子，其实我只是为了顺着山谷奔跑一圈，就为了看绿了的树又黄了，风刚吹过的荞麦苗又被镰刀放倒在夕阳下。

　　父母来到小城后，天口子的每一件丧事我都会回去，王老太爷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是一脸皱纹，穿一条大裤脚，光着脚板在天口子乐呵呵逗孩子，到去世的时候，还是如此，李小嬢嬢从我们记事的时候，就眉目清秀的，提着一个小锄头，猫着腰帮我家插红豆，到今年突然离世，依然是这个模样。

　　就像黄叶被埋入阳光之中一样，而所有离去的人，都是在鞭炮声中，一一沉入黄土。离去就是这样的平铺直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也许，这就像雪总会在冬天光临每一块土地一样，天口子一个又一个去了的人，是引不起太大的悲恸，只有子女和最要好的朋友，会仰着头对着天，眼泪打几个滚，又咽了回去。李小嬢嬢是母亲最要好的邻居，多少年了，他们种一块辣椒，都要分一半与对方，当听说李小嬢嬢病重的时候，母亲就亲自去看她了，李小嬢嬢离世后，母亲更是提早回到天口子。我懂母亲的心思，所有现在演绎的死亡，都会降临到每一个看客的身上，包括她自己。

　　我知道，天口子已经成了我获取无尽温暖的矿场。

　　每一次我在小城烦躁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我都会回到天口子，看河水往西又往东，看老树枯了，小树发芽，走马观花一阵，再回到小城，我总会感觉到无尽的温暖，似乎又重新开始了一段旅程。我想我的母亲也和我有同样的心里路程，每一次回到老家，参加完一死者的丧礼，再回到小城，母亲都会关注到生活的每一个小细节，关心着我们的每一个小脚步，让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暖。

　　这和季节是一样的，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在每一个冬天降临，在童年降临，在中年降临，在老年降临，但我们依旧享受着大雪过后的春天，一场又一场的雪，让我们的人生一层又一层地厚重起来。

　　这是我眼中的故乡，是一茬又一茬的死亡和新生堆砌起来的。在世道越来越严寒，人情越来越坚硬的今天，我回望故乡，是老树下一层又一层的落叶，是祖坟地里不断增添的墓冢，是人群熟睡之后，我一个人在月亮下独自的行走。

　　有时候我就在怀疑我自己，一个人看不到一个社会的发展，看不见经济的高速增长，反而一遍又一遍地回望过去，在逝去的事物身上寻找精神的慰藉，我是不是已经和这个时代分离了？很多时候我也感激这样的自己，如果不是在与故乡的过去摩擦中让我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饱满起来，在坚硬的现实中，我该如何生活？

　　即使是回不到天口子，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铜黄通透的阳光穿过秋天的落叶，洒在天口子的墓冢之上，蒸腾起我现世的温暖，让我的内心平静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