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9

　　最惹眼的，是公路两旁的柳树，粗壮的树干上，伸出一根根枝丫，密密匝匝的枝丫上面又分叉出无数褐色柔韧的柳条，一枚枚嫩绿的春芽吐露出新生的娇嫩与诱惑。晨风吹过，柳条随风轻轻摆动，那些可爱的芽儿，像一个个小天使，在枝条上欢欣鼓舞，似乎在向我们欢呼：“瞧，春天在这儿呐！”柳树下面的绿化带里，各种不知名的植物也正迎风吐翠，生机勃发，把春天的秘密纷纷泄露。

　　孩子是春天的使者，在晨光里蹦蹦跳跳，欢呼雀跃，就像刚从枝条上钻出来的新芽儿，天真懵懂，无忧无虑，在浩荡春风中满怀新奇，一路兴奋。

　　沿着弯曲陡峭的土路，慢慢向山坡上走去。初春的山野，四处一片沉寂，乍一看去，枯草遍野，满地萧条。曾经苍翠茂盛的苦蒿、野草们，叶片早已褪尽，干枯的茎秆却依然顽强地站立着，面对时光流转，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些茎秆，似乎不甘心倒下去，还想让残存的生命在美好春光中再活一回。

　　在初春的山野寻找春天，是需要耐心的，不能粗心大意。她像是在跟我们捉迷藏，不细心的人，就注定要错过精彩。瞧，在田间地头，路旁沟畔，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嫩绿的生命无处不在。这些小生命，机灵得很，狡猾得很，躲躲藏藏，装作很害羞似的，稍不留神，目光就被那些枯草挡开了。

　　孩子在前面跑着，我紧跟其后。我们是用心寻找的，顾不了脚下尘土飞扬，步履匆匆，目光四处逡巡。孩子的眼睛干净、清澈，总是最先发现春天的踪迹。在孩子天真无邪、纯洁无瑕的视界里，没有污秽，没有杂念，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美好的事物。对枯枝败叶视而不见，对去年冬天残存下来的寂寥视而不见。山间的一棵小草，地上的一朵小花，草丛中的一只小虫子，都逃不过他敏锐的目光。

　　在孩子的欢呼声中，一丛蕨苔闯入视野。这真算是奇迹！去冬今春，降雨量极少，天气连续晴好。几个月来，气候干燥，很多植物似乎耐不住干渴，怕受不了火红的艳阳，躲在泥土中迟迟不肯露面。可是，距离山路不远处的那道地埂下面，居然挺立着数十株蕨苔。出土早一些的那几株，已长出翠绿的叶子，翅膀一般向茎秆两侧相对伸展开来。有几株蕨苔刚从土中钻出来不久，柔嫩的茎秆胖乎乎的，表面遍布着棕色的细绒毛，生长着棕绿交错的叶子，蜷曲在茎秆最顶端那两撮叶片，还没伸展开来，如同十指并拢的一双小手，掌心相对，合拢成桃心形状。这些柔嫩的蕨苔，呆立在黄土之上，一副傻不拉几、冒冒失失的模样。不小心绊断了一株，掐开来看，乳白的茎秆里面，渗出粘稠的汁液，就像面对着一个哺乳期的幼儿，似有一股乳香扑鼻而入。我们克制住肉炒蕨苔、凉拌蕨苔的诱惑，不忍心对这些幼小的生命下手。人类的欲望，会弄疼甚至毁灭它们的，它们刚出土，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朝气，一切才刚刚开始，就让他们静静地生长吧。

　　牛奶子也是山坡上最性急的植物。近旁的许多荆棘都还在懒洋洋地睡觉，牛奶子却显得迫不及待了，灰黑色的枝条上布满了灰白的嫩芽儿。它们也想当春天的使者吗？这些天来，它们肯定都在忙碌着，起早贪黑地追赶季节。有几株牛奶子，甚至在幼小的嫩芽中间挂上了几串细碎浅黄的小花。这些小精灵，是在报春？还是争春？在万籁俱寂的山野之中，兀自热热闹闹地快乐着。

　　在路旁火红地燃烧了一个秋天的火棘，只在雪中打一个盹，就忙不迭醒过来了。带刺的枝条上面，遍布着密密匝匝的绿色叶片，还有一点点娇嫩的叶芽儿，正从枝条上冒出来。火棘不怕累，不偷懒，它们不在乎人类称呼它们“火棘”还是“救兵粮”，春风一吹就忙活起来，是不是怕错过美好的春光？也许，是秋天里那个火红的梦想，烧得它们再也无法安寝？

　　跟随孩子的脚步，在山野中漫无目的行走。春风一直走在前面，顺着春风指点的方向，我们不久就爬到了坡顶上。山路旁边的一块土地里，有粉红色的桃花在晨光中闪烁，分外惹眼。那些桃树，看起来刚种植不久。细小的枝干单薄孱弱地站立着，随风轻扭着腰肢。桃树也像人，有懒惰的，也有勤劳的。那几株勤劳的桃树枝上，花期正盛，一朵朵桃花羞红了脸，在山风吹拂下轻轻摇曳，左右轻摆，宛如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腼腆局促，扭扭捏捏。开得早一些的花朵快要凋谢，花瓣看起来很疲惫，仿佛青春不再的妇女，虽施脂粉，却风韵不存，一脸倦容。懒惰一点的那几株桃树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枝条上鼓胀着含苞待放的花蕾，每一个花苞都蓄满了力量，小孩子似的，挨挨挤挤，推推搡搡。也许是她们挤得太用力，从花苞之间，挤出了一个个尖尖的嫩芽儿，嫩黄的芽儿，探头探脑，仿若一个梦，让我感叹，让我产生无限遐想。同时，又让我生出无限希望。

　　立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满世界春风浩荡，万物萌动。而我，终日活动在既定的轨迹上，远离山野，远离自然，远离阳光。终日枯坐于日光灯下，在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里，如同一截干枯的木头，对春天的召唤无动于衷，对季节的轮回视而不见。我总与时令合不上拍，对于季节更迭，只从衣服的增减来作模糊的认知。身心似已凝固，心中无波澜，胸中无斗志，随时光流转而蹉跎岁月。

　　是孩子唤醒了我，是春风拂动了我。在孩子的和春风的带动下，我沉睡的意识慢慢苏醒。置身城郊的山野之上，我深切地感受到，寒冬已经过去，又一个崭新的春天正在来临。在美好的春光里，我的孩子，多么像一枚娇嫩的新芽，萌动在我枯干的生命里。孩子的一阵欢呼，一个微笑，就能让我的内世界冰消雪融，让我从冰冷的世界走入温暖的春光。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行走。孩子，柳条，小花，小草，嫩芽……这些小生命，让我猛然醒悟，决定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向一株植物学习，向一个孩子学习，主动拥抱四季，胸怀春光，心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