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组章)

　　一座城坐落群山之中，群山之外尽是荒原。群山之巅有湖泊，湖水被人说是天女的眼泪。

　　五光十色的夜晚，彩灯照映群山，照映城中群山之巅的湖泊。月色不见，夜行者无法追赶星光，渔夫无法打捞湖中的鱼苗，只有酒吧传出的歌声敢肆无忌惮穿过街道。

　　贫穷者和富贵者本质上并无差别，他们都只想过好各自的生活。

　　城中的乞丐埋伏在各个角落，有的为占有一席之地喋喋不休，有的为争夺一个矿泉水瓶大打出手，也有的躺在墙角无欲无求。

　　不远处，不知谁家的姑娘悉数走出。她们不定时朝着众人招手，其中包括贫穷者，富贵者和乞丐。狂风吹来，湖面潮起潮落，不知是谁假传命令——说:湖泊要把她们纷纷赶往荒原。不管有没有人放声大哭。

　　因为毫无征兆的死，众生思索预测未来。

　　白云深处，人家炊烟袅袅。看到炊烟，道旁的松木就开始颤颤发抖。他们不知自己何时会被人砍成一截一截放入滚烫的火炉中。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站在旷地就能嗅到同胞惨死后被焚烧的气味。

　　虽然从不排除，在无数人眼中他们是何等亮丽的风景。

　　一堆堆尸骨立在白云深处人家的墙角。有的刚咽气，有的已经粉身碎骨。

　　阳光普照，人家之外的树的挺直的躯干依然向上生长。

　　他们依旧逃不过死于非命和宿命。自然，活着尚好！至于死去的？赤脚的孩童就把他们当作武器，选取形状不一者相互火拼。如果非要祈福？我想，他们一定要感谢上苍让其死后毫无知觉。否则，怎一个疼字了得！那种来自骨头敲击的碰撞。

　　众生祈求上苍赐予预测未来的本领。上苍说:“去吧，先去看看白云深处人家外的松树。他们是怎样在颤抖中倒下，赤脚的孩童是如何拿着铁杵向他们进发？”

　　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一个不知名的教徒折一枝梅扔进湖中。紧随着，教徒纵身一跃，腊梅陪伴他的肉身溺水而亡。

　　教徒放下尘世的情结，一味奢求灵魂抵达远方。至少在纵身一跃那一刻，除了这个念头别无所求。就在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他突然团身沉向湖底。

　　湖面的风呼啸而来，像是带着仇恨的余光横扫群山。教徒沉向湖底，只剩梅沿着水面漂浮。

　　就在这样美好的世界里，也只剩一只狗沿着地面径直追赶。它一定以为，掉进湖底的只是一块骨头。

　　有人写诗，说是要将其送给远方的情人。情人所在的地界，北风那个吹，大雁无处归。

　　牧童在沟谷透出笛声，老农在往玉米的根部施肥。

　　大雁是北风的漂泊的儿女，北风如何掌舵，大雁就朝着其渐行渐远。试想，如若没有风？雁会不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必回答，没有人会选择尝试失去父母的滋味。

　　孤苦伶仃纯属无可奈何。

　　如若可以安稳生活，谁会愿意流离失所？

　　总有人曾经以为他会抵达远方，于是就把情书写满信笺。一叠叠，像石头堆成高山。直到牧童的笛声不再从沟谷透出，老农的玉米倒在地里沉默不言……才是北风把大雁抹杀在旅途的时节。

　　于是终于有人习惯——北风那个吹，大雁无处归。

　　少年走进煤矿，走进暗无天日的地界。顺着隧道钻进“地狱”，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侵略者走进大地的心脏。老板命令他们挖出大地的五脏六腑。有杀戮就会有死亡，谁都不会例外。所以，他并不知道深处代表什么。是疲劳还是死亡。

　　他有时迷路，有时低吟浅唱；有时全身颤抖，有时会屯一口气激励自己。只要不出差错，远方还是远方。

　　矿灯发出的光乖乖贴近地面，或是担心生出差错。顶棚上的滴水声不断，像是提醒台阶上的步行者务必遵守礼法。

　　铁轨岔道被矿车挤压变形，少年跟随众人一起抢修。他深知，轨道不复原，众人抬起矿车定会筋疲力尽。或者，矿车不能走上正轨。甚至，他肩头的一角非但不能抬起，钢管还会把肉压出血浆。不过在抢修之前，倒可以嚼一口煤尘中刨出的大饼，配一口水，便是人间美味。

　　青春便是这样？有时张狂，有时迷茫；有时凄凉，有时难以思量。

　　一个个毛骨悚然的夜晚，没有光明，也再没有七情六欲和念想。

　　直到他每天走出洞口，就总有人议论纷纷:“如若他好好学习会怎样？真不该做这样的活……”彼时，身后不计其数的工人也异口同声作答。

　　风筝坝没有风筝，也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地。破旧的街道，像是死囚径自躺在狱中。几棵樱桃树东倒西歪，看不见的根硬生生把地面撑破。

　　太阳从东边出来，淡红的血丝依旧挂在眼角，想必夜里像人一样哭过？

　　风筝坝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有人卷起裤脚，有人睡在路上，也有人肩头立一根竹子扁担。再有的，便是树下炸金花的人。他们的眼睛紧紧盯住扑克，像盯紧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面包店无精打采，倒是窝窝头和馒头被一扫而空。

　　“兜兜车”悉数赶来，窗户里偶尔冒出一句:“一百元一天的走。”妇女和年长者争先恐后跃进货箱。再有的就是年轻力壮者理直气壮走回，随口抛下一句:“他妈的，真是欺人太甚。”

　　太阳除了照在风筝坝，也照在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上……

　　那么，另一个早晨到来？会不会还有人说出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