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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3

缅怀我的廷智大叔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19-05-23 阅读:1109


 1
  刚与您有了新的约定,择期再大醉一场。
  恰在一个日落十分,躺在血泊之中的确认是您?是您的驱壳?是您在我心中堂堂正正的脊梁骨?不,一定,一定是一个与现实相反的梦境。
  可笑,全世界都在骗我。
  恰逢春风满面的季节,怎就有了死亡的讯息?传来天大的噩耗?甚至诞生无边无际的谎言。
  荒唐,全人类都在撒谎。
  我记得清明那天,您刚把冥纸烧在祖先的墓前。哦,对了,您还将挂纸端端正正立在他们的坟头。飘扬的思绪和祭奠的悼词说不准还没传到冥界,怎就说没了呢?许是无事可做的人都爱无中生有。
  我要择期取出藏在“地域”的老酒,与您一饮而尽。约定过的,廷智大叔。我绝不轻信——您会毁约……
 
2
  瓢泼大雨,已把大地冲刷干净。既然没有血,也没有来自疼痛的呼声……那就对了,一定,一定不是您。许是货车撞到一块石头,以讹传讹的人们就说——那是您,那是我至亲至敬的廷智大叔。
  在另一个美妙的世界,我也碰巧看到日落西山。
  我还亲眼见证燕子飞过沟谷、地狱里的草种朝着土壤伸出头颅,以及山坡外成群结队的牛羊和奔腾的骏马。一切都在重生,绝对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征兆。渴求呵,万事万物都在渴求重生,您怎会渴求背离亲人和乐土?绝无可能。
  在那里,疲倦的太阳已经自觉躲到城角休息。一切循规蹈矩。要说罪恶的,便是那该死的——夜幕朗朗而来的千刀万剐的钟声,竟向我递来源自天堂的书信。
  不、不、不……苍天,请允我长眠。
  谁都不要叫醒,谁都不要惊扰。那谁?请给我一把剑,一刀斩断水中的谣言。
  大雨任其下!管她是否将我淹没。
 
3
  “树高千尺必有其根,水流万里必有其源。”我们源自一脉,缔结同根。恰如此,便因修缮“潘氏族谱”结缘。彼时,除了走南闯北查访,您深爱的便是您的几亩坡地。每逢秋来,麦穗都会穿着金装听候您的命令。
  麦穗,一串一串同根缔结。您曾形象比拟:“像极了百年前我们的先祖,他们都是挂在同一树麦秆上成熟。”
  尤记得,我们一同翻过一座座巍峨的高山,跨过一条条汹涌的河流,踏遍每一寸曾有潘氏族人血液流淌的土地。怀定,怀忠,以及宗亲委员会不计其数的长者少者,为理清脉络,顶着风吹日晒,冒着暴雨初雪。每至一处,您挺直的躯干总像标杆立在前沿。
  风筝飞过头顶的云,像摄像机录制不朽的情怀。
  几亩坡地是您的最爱。当然,您需要依靠其养家糊口。每次行至您的窗前,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麦地里走来。
  那么,此时此刻,想起您,我的廷智大叔。我虽厌恶撒谎的人们,可我也怕他们不再撒谎。真怕,我怕他们明年不再依然如故地对我说:“麦地里的身影从未离开。”
 
4
  我金榜题名时,您从家乡匆忙赶来。山路上的灰尘布满您的衣袖。见我,您浑然不顾,只道一句:“我的儿,大叔溢于言表”。
  我知道的,您未表达出的部分,藏在您小小的心,我方方的梦里。
  三杯酒过后,您忍不住发出肺腑之言:“我潘家的秀才郎,大叔巴不得把我的一切都拿给你。”
  我痛饮一杯。酒顺着我的喉咙窜进五脏六腑,热乎乎的感觉,不是来自于酒,而是来自,您用火焰燃过的深情。
  满堂高座,亲朋好友,我只伴在您的身边窃窃私语。
 
5
  曾经满是欢乐,如今几倍疼痛。
  四起的“谣言”不断,总是关于死的讯息。大叔,您到底得罪过何人?他们都将矛头指向您。
  这一刻,不妨让我想起曾经对您有所成见或者仇恨的人们。他们该是怎样的手舞足蹈啊?!可是正直的、坚强的、百折不挠的您,怎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天道何在?一个您曾经呵护过的孩子正在仰天长啸。
  我不知该相信谁,询问谁。我只想躲在我该有的梦境里。
  “死于车祸……家族失一梁柱,痛哉……愿天堂没有疼痛……”QQ和微信群关于您死去的消息络绎不绝,像油锅正在烹煮我的灵魂,也像利刃一刀一刀刺醒我的梦境。
  我如梦初醒。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夜里,不知所措的脑海里反复想起洛夫写给母亲的一句诗:“为您运来整条河流,引自,我积雪初融的眼睛。”
 
6
  曾爱过一种豁达,正是庄子所言:“人死当击盆歌之。”
  生死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生死当自如,不必惊天地泣鬼神。
  在此之前,我从未否认。如今,如果还有机会改变?大叔,我宁愿,所想的一切都是虚幻。所行的一切皆是错误。
  当您走后,我才明白击盆不再是歌。而是罪孽之声荡进中了蛊毒的骨髓。
  苍天,请问可否同等代换?我歃血为誓,愿用我向阳的藤蔓,换来开花的老树。或者换来时空一秒的停顿罢,让我招一招颤抖的手,像与母亲辞别;喊一声深情的大叔,以呼唤父亲的语气。
 
7
  某种离开,像是刀在心头割肉。
  某种永别,像是魂在火炉蠕动。
  某种自责,像是捂住胸口倒地不起。谁人怒声而道:“苍天,早知万分疼痛,昔日何必相逢。”
  某种留念,像是护着脸颊泪如雨下。
  某种伤悲,像是凿开黄河滔滔不绝。
  某种遗憾,像是谁人把酒问天:“痛哉,愿把灾难予我,换大叔浪静风平。”
 
8
  无情的天地,等雨停后,我就要攀上天空摘一片星辰。哪怕,摔得粉身碎骨;哪怕,打入地狱永世不得重生。
  以星辰为桥,伴您一尘不染通往仙灵。不可,也不能是地狱。哪怕折我的阳寿去换,也要您拥有星星陪伴的夜晚。
  愿在苍天之南,玉女端茶倒水,金童牵马巡游。
  愿在碧海之北,凤凰围身共鸣,真龙载遨长空。
  每逢清明,我不为您烧纸挂钱。就为您送一千颗浩瀚星辰。源自,我心头之肉生长的雏形。
  此去经年,花开花落无际。
  抹泪挥别,撕心裂肺谁人。
 
9
  此后,即使有人站在群山之巅呼唤,茫茫的群山,也与您距离千里之遥。
  夜雨不停,夜雨之外的事物了无音讯。天地苍茫一片,只听哀悼一声:“您走,如丧先考。”
  来年清明何如?挂钱,烧纸?怎抵坟前磕破头颅酣畅淋漓。
  隐隐,一只蜜蜂自远方飞来。双脚缚满硕果,此来是为人间奉献。或者,是传递两个世界的声音。
 
10
  嗡嗡作响,来自遥远的笛声络绎不绝。
  我听到的,像是有人呼唤。
  冷冷清清的时空里,或许,您与我擦肩而过,您正在用长满老茧的手朝我抚摸。只是我看不见,如看不见该在生前与您朝夕相处的岁月;我感受不到,如感受不到您健在时与您把酒言欢的氛围。
  对于一切,我信,我也不信。
  我信您已经奔赴黄泉,因为世人都在口耳相传。我是您的秀才,自然不能迂腐至极。可我也依然信您神采奕奕,毕竟我的心,无论如何强求也仍旧故步自封。
  某天某日,如若再经过那片熟悉的土地。某个路人,会不会还依旧站在深情的山岗,看草海春波荡漾,芦苇微微……
  满江之水,是悲情者眼角屯积的眼泪;漫海芦苇,是悼念者心扉插满的荆刺。
  枉我满腹经纶,第一次写诗赠您,竟是阴阳永别。您听,您听听,您再听听,大叔,可有一阵以诗命名的呐喊朝您奔来?若有,那便是我对您殷切的悼念!若没有,彼时,彼时,想必我已倒进泪水汇积的汪洋……
  不管何时醒来,我都拉弓搭箭。射落一只大雁,它怎可惊鸣?扰了安宁的亡魂。把血融进酒中,痛饮一杯罢!大叔,那已不再是酒,而是来自两个世界的漫无边际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