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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15

有关甘河沟的二十个细节(6—9)

作者:王近松 时间:2019-08-15 阅读:205


 六
  在哈喇河海外甘河沟的那些日子,一到暑假,就与同龄的小伙伴背着小花萝,带着一把镰刀,到离家一两里之外的地里割草。一天割数次,在路上遇见知了,就抓来将其放在低处。我们总认为,知了生活在高处是不安全的,可在低处的知了即使放声高喊,声音也不及在高处响亮。
  十多年没碰镰刀,镰刀一身锈迹,而每一块锈迹里,透露出来千疮百孔。再次拿起镰刀,还惶恐它往日的刀锋,轻轻一碰,就能在手上开一条红色的河流。而外婆、母亲,以及小时候的我,都曾被镰刀割过,直到外婆去世时,疤痕还在她的手上。
  在甘河沟,每个人都有一把镰刀,夏天割草,秋天割荞麦、燕麦。
  每一把刀上,都或多或少染上了一些血迹,但它没有成为罪人。母亲上过一次当,将镰刀背在身后,下坡时不小心跌倒,下去的时候左手被镰刀狠狠咬了一口,血液从坡上一直滴到坡下,当时只是嚼几个“百口疮叶”敷在手上,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褪去一层皮后,伤口也慢慢好了。
  再回甘河沟,镰刀依旧挂在墙上,刀口钝了,我们要割的草也越来越少。
  在甘河沟那几年,我们用创可贴的次数都少得可数,那时候就像不怕痛一样,然而这些年,出门必备创可贴,必备一些创伤药,我们对疼痛的理解好像越来越深了。
 
 
  儿时的记忆,许多都与河流有关。
  家门前有一条叫“十三木沟”,背后有一条河叫“大红梁子沟”,河里的水不分季节地流,像是一位战士接到了使命,必须去完成一样。
  七八岁时,母亲带着我们去山上捡柴,母亲一个人去面对满山的树木,去听山上近十种鸟类说话。她的头顶上白云翻滚,云朵就像一把把遮阳伞,或多或少遮住了一些阳光。
  我背着两三岁的弟弟,带着妹妹,还有几个邻家伙伴,在河边修改河水的流向,用一些石头堆在坡度稍大的地方,河水就发出一些我们读不懂的言语。
  春播时碰上干旱时节,家中的男人们就开着拖拉机,在车兜里放一个大的水袋,用皮管将水抽到拖拉机里,最后将水浇到地里,而水似乎从来就没有停下来,又在地里开始新的生活。
  抽水期间,男人坐在石头上抽烟,吸一口吐一口,那烟瞬间在空气中消失而去,就像人的灵魂一样,逝去后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那水中长着青苔,青苔上有着石头数年的青春,有着一条河流的成长史。
  甘河沟的每户人家门前都有一个水龙头,水带着清凉之意从山中迸出,经过水管中黑暗的考验,才迎来在水龙头处迸发出的清脆声。尽管甘河沟每户人家都装上了水龙头,而大人们绝不允许孩子随便将水浪费。
  一滴水滴下,犹如一滴眼泪;一滴水有时也如同一颗珍珠。
 
八 
 
  几年前,甘河沟人大多在邻镇读书。
  而这条求学之路,并非那么容易。求学的孩子周七走路去,周五走路回来。周七穿着绿胶鞋,背着母亲前夜做的苦荞粑粑,书包的侧面则背一瓶水。在路上渴了,几个人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我们坐下,阳光似乎也弯弯腰,有一些则被云朵打断。
  从甘河沟出发,爬完海家垭口那个大坡,紧接着要下一个叫“钻天坡”的地方,下坡时几乎都是蹲下后,梭下去,脚下的石头比后面所知道的滑滑梯更滑,滑滑梯的坡度是有限的,而“钻天坡”要走的坡路有一两公里。
  下了“钻天坡”就是采基村,这里多是苗族同胞。到了雨天,山水从不同的地方汇集到采基村的河里。记得三年级时,从河水里过的表哥,差一点就被大水打倒,被咆哮浪花卷走。有时也会从半山的院子里通过,而许多狼狗总是对我们穷追不舍,每次走都会带着一根木棍子,既能防身又能在坡度陡峭的地方杵着走。
  苗家阿妈是热情的,有时口渴了,就用随身携带的瓶子去讨水,阿妈招摇着:你们随便接吧,还招呼我们到家里歇息。
  那水是甘甜的,我们时常当作糖水来喝。到了秋天,路过采基,阿妈们也会送我们一些刚摘下来的桃子、苹果,给钱也总是不要。
  这些年苗寨富了,家家户户盖起来平房,平房里家具摆得整整齐齐,前几年大龄男难找媳妇的传闻也越来越少。今天的采基村,烤烟业发展迅速,门前的水泥路连接着远方,从高处看这个寨子,屋前的路连接着他们,就像一个人的心脏,而这些路就像血管,连接着这个村庄。
  采基,每次从这里路过,都会发现一些有代表性的东西,而这些事物不是核桃树,也不是悬崖,而是新建的小洋楼,以及楼层数量最高的双语学校。
 
 
  在甘河沟,风车只有少数人家有。
  以前收割起来的荞麦、苞谷可能就有灰,有碎小的叶子,用风车一扇,就将粮食和糠分开,分离出来的粮食亮锃锃的,散发着神性。
  粮食经风车一扇,我们习惯找来一张布,分离出来就直接放在太阳下晒。晒后再收起,放在柜子里,可以到次年五月左右再一次从柜中取出。早几年流行每次赶乡场的时候背着一袋去卖,这些年背粮食去卖的人越来越少了,村子卖粮食都是用拖拉机一车一车地拉去卖,人们也更习惯在空闲时谈论粮食的价格。
  风车有轴,一转动,就被赋予新的生命。那些混杂的粮食被风车分离,而这人间,除了死去后有人将你埋下,墓碑上写着你的姓氏,有谁会刻意在乎亡魂,我们在乎的只是生死,只是富贵。
  风车用完后一般都会放在干燥的地方。木制的风车经不住风雨的侵蚀,雨滴落下来,短时间内风车都会没有明显的痕迹,而时间久远,那木头就发黄,那是腐烂前最后的辉煌,之后那些木头就发黑,雨滴落下的地方,就慢慢陷下去。
  风车的命运都在少数人手里,却受着大部分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