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30

　　我们村子，有不同姓氏的家族，他们的思想比较保守。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在同村，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从本村找。也有一些人找了同村的，后面有孩子后，又离婚、改嫁，这似乎就像一个教训。

　　在我家下面，一位虎姓和锁姓的人结婚后，出了许多问题。离婚后，孩子从小和奶奶睡，到了六七岁，一个大人带着去求学，而慢慢地就让他一个人在外租房。慢慢地，他出租了自己的青春和白天，夜里在网吧激战到天明，而最后胜利的头衔没有戴在他的头上，换来的是白天做梦，梦见天空星星满天。到了四五年级，他就骑着打工的父亲丢在家里的摩托装一个车载音响，载着两三好友，将青春所有的懵懂都表现出来。很少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孩子经历过的岁月，儿时啃着家里的酸苹果，哭着喊着要找母亲，夜里四五十岁的奶奶还背着在房前屋后走来走去。

　　也有人再说这样一件事，他把一个星期的生活费都给学习好的同学，请他们代写作业，而这些传言似乎不能被证实，却成了村里许多人闲聊时的话题。

　　每年秋天，甘河沟的风都特别紧，在有树的地方发出他们认为理性的声音，嘶鸣声并非是抗议的一种形式，那只是秋风抒情的一种方式。

　　甘河沟的整个秋天，一种特殊的抒情，赞颂着夜莺的歌声。

 

　　在学校五楼，稍稍将目光往外眺，就会看到新芽借着阳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甘河沟的那些日子，奶奶说：“我们小的时候，连野菜都要抢，现在越是有钱的人越喜欢吃野菜。”在甘河沟那几年，某个下午闲着，大人们就带着我们去山里掐花椒，每个人挎着由老人们用碎布缝制的花包包，向大山走去，又回到我们的祖先们生活过的那些丛里。

　　进入山林，免不了被那些“倒钩刺”揪住，“倒钩刺”刮着衣服时，千万别往前走，你越往前走，衣服被刮破的口就越大；如果“倒钩刺”刮着你的皮肤，你越往前走，伤口就越深，疼痛感就会更加剧烈。这好比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如你不选择回头，你会发现自己会越陷越深。

　　也会想到，甘河沟有一些人到外地打工，因为经不起高薪的诱惑，最后进入了传销组织，回到村里逢人就炫耀自己在外面挣了多少钱，存着多少款，拉着自己那些有钱的亲戚去投资。最后，在多地警方联手将那些传销组织一窝端了后，我的那些老乡连掐花椒的机会都没有了。

　　花椒有苦味，但不同的吃法吃出的苦截然不同，这就像人的一生，有很多种活法，最主要的是看你如何生活。

　　在甘河沟，除了花椒，还有青冈藤和蕨菜等。青冈藤带刺，一般掐来食用的都是长出的新芽，掐来的青冈藤和花椒混合一起用水稍稍煮煮，切碎将其放在油中进行清炒，出锅时撒上辣椒和盐就成了美味；或者抓来一把去年晾干的酸菜，用开水一泡，将二者搅拌在一起，就成为饭桌上我们爱夹得最多的菜，而蕨菜就要撕成细丝，越细越美味，撕了煮，煮了漂，青冈藤和蕨菜都可直接凉拌，各具特色，味中各有千秋。

　　从甘河沟出来，回去的时间少了，去林子里找野菜的时间也更少了。到这个季节，家里也吃花椒、香椿之类的，只是这些花椒、香椿，都是几块钱一把从一些老人手里买来的，她们拎着一个篮子坐在路边，除了那些花椒、青冈藤上铺满灰尘，整个人的脸上、脖子上，以及头上的包头上都堆满灰尘。

　　这就是人间啊，我们吃的饭菜里，哪有不沾泥土的菜叶，我们走一遭的人间，哪有不粘满灰尘的路和鞋子。

　　在这个四月，谷雨到，春已过半。

 

　　在甘河沟，人去世，总有一群“打坟人”。

　　甘河沟大多是少数民族，某家有人去世了，当天就请那些力气大的，经常帮人“打坟”的人去自家的坟山里打坟。这时候这个坟山都是对外开放的，就像一个死去的人，他的灵魂就为所有人开放，也包括那些草木。

　　前几年，甘河沟的有人去世了，大人们是比较忌讳我们用“死”这个字的，从小母亲就教我们用“归主”“没在了”这样的词来描述一个死者，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死亡的一种敬畏。

　　逝去的人在下葬之前，村里德高望重地老人们都会从上到下给老人洗一遍，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的细节。我想到，每个人生下来时，父母也会为你洗遍全身，当一个人逝去地时候，别人又会为我洗一次，来时是对生命的洗礼，走时是对灵魂的尊重。

　　一个人逝去了，主人家不会放鞭炮、烟花之类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也并非轰轰烈烈，走时自然就少了一些场面。

　　我们将逝者送进坟山，路上站满老人和孩子，他们没有哭泣，外婆去世时母亲告诉我：“不能哭，哭去会让逝者走得更加沉重，她的罪也会多一些”。

　　在村子里，逝去的人没有穿着盛装，没有戴着生前那些戒指、项链，那些自然将给自己的后辈，一代又一代地传承。

　　在抬逝者去坟山的路上，我们有一种说法，在将死者抬到山上的途中，去帮忙抬一截，为了“搭救”他们，用生者的肩膀扛起死者的高贵。

　　而死者一旦就入坟山，就意味着与生者所有的来往都将在梦中，有一些人时常说梦到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或者说某段时间他们的梦会很乱。

　　在人间走一遭，每个人都会做许多梦，梦里有现实，也有未来，而梦里时常也会有生死，我们一旦逝去，就意味着要做一个很长的梦，而对于我们的亲人或那些交集多一些的朋友，梦或许就更多一些。

　　我看见，当一个死者下葬，有人将坟堆的门口用一根青松挡住，慢慢将其掩埋，慢慢地垒砌起坟堆，野草会在坟堆上慢慢长起，而坟堆旁那些落叶也会年年落下。

　　生来，我们就在和死亡争先恐后地奔跑，而死亡早早地终点等待。死亡不是失去了时间，而是走出了时间之外，没有返回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