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02

　　身为威宁石门坎人，三十多岁还没有到过当地最著名的山——白刀岭，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但事实就这样。其实还不止我，很多石门坎人，在他的一生之中，也只是偶尔从山下走过，抬头望一望那烟雾缭绕的山头。

　　白刀岭位于我们村的斜后方，与村子隔了一条深河沟，看着不远，但走路却要几个小时。小时候，它在我的眼里就是天的尽头，我从来不曾想过，若是翻越了它，会是一番怎样的天地。但我却知道，只要冬天一来，它就会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顶着满头白发，替我去看，那我所看不到的远方。

　　那一天，为了能再次看到它，我和一群文友驱车几百里来到石门坎。它还是那么高耸入云，当我们的车队沿着刚修好的水泥路盘旋直上时，我隔着车窗眺望下方的山谷，顿时，一阵心惊肉跳。

　　未到山顶之前，我以为山顶就是一个狭小的圆顶，而山的后面和前面一样，都是陡峭的悬崖。可是到了山顶才发现，山顶上实际上还有很多的山顶，而山顶与山顶之间，则是一块块平坦的草原。它并不像我在山下所想象的那样狭隘，正相反，它用辽阔震撼了我。

　　在大山之上，在清风与蓝天之下，眼前只有无垠的空阔，在这样的空阔里站得久了，会突然觉得自己在变小，越来越小，小到仿若山间的一株小草，随风摇曳着，慢慢舒展着……内心也慢慢地开始获得了安宁。

　　抬望眼，身边除了青葱还是青葱，不然就是一些矮矮的灌木丛。我们穿梭其中，像一条徘徊的游龙，一会儿西，一会儿东……灌木丛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只飞鹰悬停半空，一声长嘶，空谷里刹那间荡气回肠。突然间，我也忍不住放飞了自我。我对着山谷大声呼喊起来，我说什么，山谷就回应我什么……我们之间，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它懂我，它知道我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活得很狼狈，所以它回应着，它用它的辽远空阔筛掉了我所有的欲望与杂念。

　　大风呼呼地刷过山顶，而我们也寻了一处静谧的山坳席地坐下。刚倒一杯酒，一群蚊子就闻香而来，扑入杯中。我们找来小树枝，把这些蚊子轻轻挑出来，可是越挑越多，最后，我们索性把酒洒在地上和它们一同分享。既然千里有缘来相逢，那不如，它们醉它们的，我们醉我们的，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不知不觉中，已是流云下坠，细雨轻飞，我们只能意犹未尽地悄然离开，但我们没有挥动衣袖，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把自己的鞋印留在那些无人问津的草丛之间。朋友说，这些年，走过很多深谷，也爬过很多高山，但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地方。是啊，人迹罕至的净土，留下脚印都有些不忍于心。

　　我也是于心不忍的，但我的不忍，是未能在山顶多坐一会儿，多看一会儿……还未品透它带给我的平静。一座高峰，一场救赎。它所带给我的，是一个走遍世界的人，在晚年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的那种平静，它和从生到死都在活在一个地方的平静，是有本质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