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03

　　那天需要作结的事情比以往稍多，锁门下楼时，街道上已是华灯初上。我身披黄昏里清凉的灯光，把耳塞插好，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小勇你下班啦？”

　　“是的，爸，你在做啥呢？吃饭了么？”

　　“吃啦，我在守路。”

　　“守路？什么路还需要守？怕路跑了么？”

　　“不是，新修的路，通村通组的水泥路。现在水泥路从大马路上修到我们家门口啦！又宽又敞亮！”

　　原来，通组水泥路刚铺上水泥，怕外面不知情的车辆进来，压坏了路面，父亲就担当起了守路的职责。

　　也就是说，那条只有三公里但承载着我许多记忆的路，一条上下颠簸、泥泞不堪的路，已经平整了挖深了加宽了，垫上了石头，铺上了水泥，变成了一条像城市里一样平坦开阔的路。

　　还记得父亲第一次送我到县城的中学上学，那天夜里刮风下雨，第二天的时候，从我家里出来需要步行到大马路上坐车的那条泥巴路，坑洼的地方看上去是水，其实下面还有深深的稀泥，我们就把行李扛在肩上，探水而过。有些地方路两旁的玉米被风吹倒，直接横在地上，或挡在我们眼前，横七竖八，我们就把行李顶在头上，突围般地行走。等走到大马路上时，父亲和我已是泥水一身，脸上还留下玉米叶子的划痕。

　　往后的每一次到大马路上坐车进城，那条不足三公里的路总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烦恼，把我们洗干净的衣服裤子鞋子弄脏，进城后得重洗；有时候甚至滑倒，摔个狗啃泥；有时候坑洼处水太深，掉进去就湿了半身。

　　这也就算了，那时候到了大马路上还需要等车，等跑客运的中巴车经过时，站在路旁招手，若是有位置空着，就停下上车。若是没有，师傅会摁一声喇叭，继续开走。

　　坐上中巴车，就开始了五十多公里的进城之路。那时候的大马路和现在的大马路，没法比。路面上有的石头比车子的轮印还要大，高低不平。中巴车行驶在上面，就像母亲用簸箕筛豆子，我和父亲就像两颗豆子，一会儿紧挨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刚以为身体往左倾斜会稳当一些，结果一个石头把左边的车胎垫一下，整个身体差些腾空。那路面不仅不平，还狭窄，有的地方若是遇到对头车，有一方必须得倒车让路。有的地方弯道太多太小，左拐右拐，拐得乘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的地方还危险，半岩上没有防护措施，下坡时斜面太陡。五十多公里路，要花三个小时左右。到县城客运站下车时，伴随着额头的冷汗消散在空气中和竖起的眉毛回归原位，“咯吱咯吱”骨头松动的声音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传来。

　　“那大马路的改造升级完工了么？”我问父亲。

　　“快完工了，油路直接接到我们这条通组路，往后你们回来就方便多啦。”父亲有些激动地说。

　　也就是说，现在到县城的路正在按照更高等级的要求，加宽整平弯道改直，改成一条更加舒适的油路。接到村里去的路已经铺上了水泥，父亲正在做最后的职守，等到水分干透全面凝固时，可以直接通到院坝里去。

　　边和父亲通话，我一边计算现在回家需要的时间，大概三个小时左右我就能从我工作的城市到达我的老家。这中间，我要先到达距离125.5公里的县城。这里是全程高速，在高速没有通车之前，到县里需要走一条167公里长的国道。

　　记得我刚毕业来市里报名考试那天，上午十点从县城出发，中途停下来休息吃中午饭后继续前行，到达市里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我是最后一个报名的。现在，我们贵州已经县县通高速，我所生活的黔西北，多条高速交织，四通八达，入川入滇，流水般的速度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机场已经投入使用多年，在建的高铁距离通车也只数月。生态建设，开发扶贫，正源源不断地往这片土地上注入发展活力。建设贯彻新发展理念示范区，正源源不断往这里注入精神动力。我的父亲，年过六旬，那矮小微伛的身影，正在我的老家为守路站岗。那条新修的路，仿佛已经有了新的使命，源源不断的美好和幸福，将在它上面叮咚流淌进村，然后扩散。

　　我放慢了脚步，听父亲在电话那头慢慢描述修路的过程。它是政府出钱，群众抢着出力，齐齐呼呼地投工投劳修出来的。一天修一小截，十天修一大截，一截一截地，在村里蜿蜒进每一户人家。它是联通村民的一根根血管，更是从村子联通新时代的动脉。突然感觉，今天步行到家中的路，也变短了，舒畅了！

　　“爸，我快到家了，你晚上注意安全。”我对父亲说。

　　“没关系的，现在农村安全的很，月亮已经出来了，不怕的，别担心，赶紧回家吃饭吧。”父亲说。

　　我抬头看向天空，明月已经挂在城市的高楼间。银白色的月光与城市的灯光交织，像极了古典音乐中人声与伴奏互相衬托形成的织体，美妙的心境使我仿佛置身于老家的村子里，与父亲一起在新修的通组路上漫步。月光照着我们，路面就变成了清澈见底的泉水，轻轻流过我们的脚踝。我想，那沁人心脾的感觉就是幸福吧！我和父亲，都要守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