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19-09-04

有关甘河沟的二十个细节(13—16)

作者:王近松 时间:2019-09-04 阅读:216


 十三
  前几年在甘河沟,考上大学是一件比有钱更值得夸赞的事。
  记得2008年的时候,村里一位青年考上大学,从此他便扬名海外。村里人一下子就像热锅上的豆子,纷纷活跃起来,在田间地头碰面,到北京上学就成了必谈的话题:某某家那个儿子厉害啦,要去北京读书,去了北京说不定就能见到国家领导人之类,以后我们就跟着享福啦。
  这些年村里的人口素质普遍提高,村里的大学生也纷纷考到上海、广州、深圳等一线城市,人们的话题就会转移到当下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谈论孩子的成长与教师、与家庭之间的关系。
  有时再回甘河沟,会突然觉得村里人的见识广了,闲暇之余也会谈到政策问题,谈到台湾问题,我突然之间会敬佩那些同村的农人,他们除了手中的锄头、镰刀,脑子里对国家对党的认识更深,这让我对今天依旧在田里在干活的农民们更加尊重和钦佩。
  今天,甘河沟的青少年上学率比任何一个时期都要高,年轻人都从这里走出去,留在这里的老人们除了能听到一台电视从早吵到晚,听到孩童的打闹声似乎越来越珍贵。
  教育正在改变着甘河沟的一切。人们对知识的认识程度也越来越深,村里还办起了“老年夜班”,每天由一些学历稍微高的人们免费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文字,最起码许多人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
  我有时候也在想,有一天我该回去上一堂课,为村里的老人讲、孩子讲,也会春天的种子和万物讲;我总希望有一天,村里的老人们可以认真地读一本书。而不是只能靠公众号的语音版来了解新闻和一些热门事件。
  教育是长远的投资,而往往一个地方重视教育,经济也会慢慢得到发展;教育就像秋天留下的红豆种子,冬天没煮,来年春天种,这样可以一直循环,而每一颗种子,又都会结出无数的种子。
 
十四
  记得几年前,我在邻镇读书,遇到什么事就去一些专门设了电话亭的人家打给父亲,那时候父亲有一台诺基亚,小的事情基本上是自己做决断。在看今天,甘河沟人手一部手机,手机将这个村庄联系得更加紧密。
  甘河沟人自己建了一个“甘河沟文明交流群”,群内420位成员,有从甘河沟出来在福建、深圳打工的,也有从甘河沟出来,如今在城市有一席之地的商人和从政者,他们在群内聊:哪里打工挣得钱多。每到赶乡场的日子,甘河沟那些有车的驾驶员便会在群内发问。
  在我的记忆里,甘河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团结过。
  逢年过节,大家就会在群内发几个红包抢,虽然红包的数额不大,但大家在群内有说有笑,村支书也加入了群,在这里发布最新的政策、文件,同时将医疗保险等一些需要缴的费用,使用微信转账或者是发红包;而这样一个微信交流群又成了“脱贫致富”的又一阵地。
  甘河沟,今天基站建在山岗上,原来家在沟底的青少年时常为了上QQ、发朋友圈骑着摩托车到山顶上去找信号,也有这样一些人,将羊群赶到山顶,羊满山遍野地跑,而牧羊人找一棵树,一个姿势就可以在树下坐上半天;今天甘河沟的青年更懒了,羊群也不放了,就在房间里打游戏、看电视。
  今天,甘河沟的许多人家牵了宽带,村庄在无形中与外面的世界联系更加紧密。
 
十五
  小时候,最喜欢村里有人家办喜事。
  那时候,隔几天就问大人一次:离某某家结婚还有多长时间,大人们就教我们掰着手,告诉我们两只手去掉几个手指,就还差几天。
  去主人家,先送彩礼钱,然后村里有几位声音大的大叔,就站在两边喊:“不分远近,前来的客人请三十个吃饭”,他们喊了二三十年的客人,如一位大演讲家,用自己的言语渲染着每一个婚礼现场。
  当那些大叔们话音刚落,客人们就蜂拥而去,几个不常见的七八个伙伴坐在一起,饭量自然就少了,就喜欢把牛肉、鸡肉这些夹了。吃完饭后,就在人群中跑来跑去,那时候从《天龙八部》里学到一些招式,拉几个玩得来的小伙伴,在一块空旷的地里“练武”。
  也喜欢拉着新郎要喜糖,把新郎堵在新房内,新郎一般都会随手给我们一些。前几年村里还有一种不好的习俗,就是新郎有一些不老实的,新婚之夜,平常玩得好的朋友就会提前准备好锅烟子,到人多的地方就在新郎脸上抹上一把,现在这样的习俗慢慢演变为了一些刁难之类的,而这些刁难都没有恶意,只是为了使这场婚礼有更多的笑点。
  到了夜里十点左右,主人家就会“散宵夜”,前几年多是一些瓜子和水果,现在这样的仪式也没有啦,将糖果、瓜子用盒子装起,客人上桌前放在对应的位置,加上一些饮品,客人吃完饭就顺手拿走自己的那份,这样减少了很多麻烦,自然欢乐也在做减法。
  长大后,越来越不想回去参加一些婚礼,觉得自己与儿时的伙伴内心的隔阂越大。许多与我同龄,曾经一起走路上学的伙伴,如今他们已经为人父为人母,我坐在图书馆或者是大学教室里,而他们在街边摆地摊,或是在工地上接受阳光的晒,仿佛多晒晒阳光、多淋淋雨,人就会愈加成熟。
  当大多数同龄人已经踏进婚姻殿堂的时候,我还在一个人走在城市的灯光里,我越来我觉得自己是危险的,我的未来来得那么快。

十六
  甘河沟的人家不是很富有,但每年到了十冬腊月都会宰牛。
  每年栽完苞谷后,农活就少了许多,地边、田埂上的青草也随着雨水的滋润,从土里冒出新芽,它们的一生割了再发,而简单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装满镰刀的欲望和血腥,装满割草人的花萝和牛羊的肚皮。
  许多人赶乡场就是为了寻一头价格合适的牛,而且还得估摸宰后够一家人吃的。买牛这活大多是男人干,当然也有一些妇女,她们对市场价的把握和砍价远远超过男人,时常会买到便宜的牛。牛买回来不只是简单喂草,假使喂草也是从地里割回来就直接放在牛槽中,而往年留下的,那些秋天收起,带着霜和死亡气息的干草,都留给了耕牛。
  耕牛犁地,在地里莽莽撞撞,一年要在一块地里来来回回,而它们用光滑的牙齿咀嚼着那些干草。那些年底要宰的牛啊,买回来还要请专业的人看看会不会生牛仔,之前村里有人家宰出一头小牛,主人家在感到难过地同时,也会成为内心的阴影,许多年宰牛都觉得会宰出小牛。
  买回来要宰的牛,每天早晨煮洋芋,晚上将煮熟的洋芋切碎,撒上苞谷面,用母亲的话说:“不怪牛爱吃,那苞谷面白生生的,连人看着都喜欢”。在甘河沟,也有一些人家,一年宰不起一头牛,他们一年到头就称几十斤牛肉,那牛肉钱都是打了赊账条子后才称到的。
  一头牛,牛油和牛肉在刀子下切开,在锅里熟,那香味随着清晨的雾气,又在新的日子里找寻着新的意义。
  我去过陕西,到过四川,我发现许多地方也有着甘河沟的影子,或许,那里是其他人的“甘河沟”。
  我回去,走在村里的路上,不时看见村里人用犁地机翻着土地,翻着一个春天和一个冬天,而耕牛也越来越少,吃牛肉的人也越来越多。